辽宁球迷为黑而黑 这毛病不改 想夺冠还真没有那么容易

核桃 292 0

为什么感觉姚明总是在针对辽篮?

多虑了,如果真的有派系,现在混的风生水起该是上海队。

姚明看问题的角度和我们不同,站在主队球迷的角度上肯定希望自己的队伍待遇越好才好。不过从CBA的角度出发,肯定不希望一家独大,至少现在不行,CBA还没那么强的自控能力,如果真的不管的话真就演变成寡头了。

周琦的签约我不太了解具体情况,但从球员培养的角度来说,把几个好苗子放一个队伍里不利于他们的成长。

如何评价辽宁队获得 2018 CBA 总冠军?

本人辽宁人,十多年前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就开始关注辽宁男篮,见证了这一批辽宁年轻球员的成长,也目送了一些队员的离去,看着辽篮走到今天,心里的感受其实十分复杂,对于这篇回答,个人想说的太多了,只好想到哪说到哪(PS:说起来这也算是本人在知乎上的第一次正经回答了,手机码字,排班不好请见谅)

20余年的等待,数代辽宁篮球人的努力,广大辽沈球迷的不断支持,最终在今天换来了这座CBA的至尊鼎,在这期间,辽宁男篮经历了军辽争霸,经历了降级,见证了广东的八冠王朝,辽宁队,这支CBA元年便已经加入的元老级球队,终于在经历了前几年连续在总决赛折戟的痛苦后,举起了自己的第一座CBA的总冠军奖杯,如果用两个词语概括辽篮的夺冠,那必然是:实至名归,水到渠成,接下看,我会从赛后的几个画面作为切入点,用以展开我的一些想法:

付出与回报——杨鸣的笑容

终场哨响的一刻,比分被定格在了100比88,镜头对准了辽宁本钢(下赛季或许就将改名,但是辽宁球迷永远不会忘记本溪市在辽篮艰难时刻对于球队的大力支持)篮球队的替补席这个画面的正中心,是开怀大笑,跨过广告栏向场内走去的辽篮队长杨鸣和站在他身后强忍着泪水,长舒一口气的贺天举。 杨鸣的笑,是为自己职业生涯圆满而笑,也是为了场上的小兄弟们而笑,他是队员里最有资格开怀大笑的人——他为辽篮牺牲的太多了,他放弃了转会他队所能获得的高额合同,在当打之年甘当绿叶,为球队的年轻队员腾出出场时间,他为这支队伍付出了自己的所有青春,可以说,这次总冠军是对我们的杨队长、杨老师最好的回报。

质疑与回应——艾伦的泪水

更衣室里,郭艾伦痛哭不止,他在接受央视采访时这样说:

“我没想过真的能走到今天,这些天从来没睡好觉过,今天中午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这个系列赛就没睡好过。我体会到了什么是冠军,成为冠军的系列赛和之前对常规赛比赛相比不是一个级别的。”

“现在我终于明白冠军是这么的不容易,我现在情绪比较激动,我们一直被质疑,我天天被人质疑,全队被质疑,没人说我好。所以我一直在忍,我一直忍到今天。现在我们拿到了全运会冠军和CBA冠军。可能我智商没别人高,但是我靠努力走到了今天,我现在不想说感谢,这些话留给别人说吧。”

看到这样的采访,我相信很多辽宁老球迷在会心一笑,感叹艾伦还是一个大男孩的同时,也能体会到这些年艾伦的不易,以及这些年整个球队的心酸和不易。可以说,艾伦从进去国家队开始,对于他的质疑甚至是谩骂与诋毁就从来没有间断过:与其他后卫不同,郭艾伦并不安于运球到前场,出球之后就蹲在三分线外等着空位投篮,无论在辽青还是国青,他都是球队的绝对的核心,而他带领球队赢球的方式就是得分,不断地突破,不断的出手:传球?组织?用不着,把那该死的球给我就是了——哦,对了,也不用你们给我球,我是控卫,球就在我手里啊。 他自信:在采访中说自己就是亚洲最强后卫,他张扬:敢于和浙江队的外援福特森定下“金链子赌约”,在中国的后卫之中"他鹤立鸡群,就像一群老老实实扎马尾戴眼镜的高中女生堆里,第一个留披肩发化淡妆穿齐膝裙子然后被教导主任拉去训话的那种女孩。"(这一段引用自张公子对恩比德的评价)在目前的中国篮球环境下,这样的球员,喜欢他的很多,讨厌他的更不会少,中国从来不缺喷子,在艾伦的成长历程中,你永远能听到一些刺耳的声音,有些是正常的批评,类似于:郭艾伦投篮不稳定,传球意识不够,缺乏控卫的大局观;有些却是无端的谩骂和胡乱指责:郭艾伦借叔上位(17岁入选国家队,而当时国家队的主教练是邓华德,何来的借叔上位?),不会传球的朗多,只会瞎运球,独逼,控卫就不该想着进球,辽篮有郭艾伦一天就不会夺冠,而在经历了与四川总决赛的冲突事件后,某些人对于艾伦的指责开始要多恶毒有多恶毒,尤其在17-18赛季的常规赛中,郭艾伦由于伤病和疲劳等因素经历了状态起伏后(其实个人感觉本赛季艾伦状态起伏的一个主要原因在于他本人在尽力完善自己的进攻,他个人需要时间适应自己更多外线出手和突破之后向外分球的打法),质疑和谩骂更加的变本加厉,这个大男孩身上的压力是可想而知的,与此同时,整支辽宁队也是在质疑中度过的常规赛:辽宁还有争冠的心气吗?哈德森的状态还能带领球队在季后赛前进吗?巴斯真的比兰多夫适合队伍吗?辽宁的国内球员还是联盟顶尖吗?球队的心态是否变成熟了?这一系列的质疑都随着辽宁队的夺冠而烟消云散。可以说,艾伦在采访中的发言,是对这一个赛季的压力和委屈的自我宣泄,你可以说他的发言不够成熟,太过孩子气,不过我认为,这是对那些质疑与谩骂(无论是针对艾伦个人还是整个队伍的质疑与谩骂)的最好回应。

职业与体制——姚明的脸色

郭士强在夺冠感言中特别提到了感谢辽宁体育局,这绝不只是官话套话,体育局在辽宁男篮的后备人才培养,拉赞助商等方面起到了巨大的不可替代的作用,没有体育局,辽篮几乎无法留下杨鸣,韩德君,李晓旭等一种球员,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体育局,恐怕现在的辽宁这支辽宁队早已搬迁到其他省份(参考沈足),所以,考虑到辽篮的长远发展,未来的辽宁队依然会是一支体制内的,由省体育局主导的名义上的职业球队。

在新闻评论和虎扑论坛中,我看到一部分人似乎对姚主席颁奖时的全场扑克脸颇有微词,其实大可不必,且不论姚明是否真的不喜欢辽宁队,就算是,也无需太过指责:姚明作为篮协主席,他肯定希望联赛尽早做到职业化,和辽宁队夺冠相比,一个职业化程度相对更高的浙江广厦队夺冠显然是更有助于推进联赛职业化的,而一支披着职业外衣的专业的体制内球队——辽宁队的夺冠是不太符合姚主席的想法的。不过,辽宁队的夺冠,也恰恰说明CBA联赛的完全职业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暂时写到这里

写于.4.22

你周围有什么很神秘的人?

1.旧楼

我的二叔,可以说不仅神秘,而且诡异。

在我十七岁的那年,我才得知这位二叔的存在。

而为什么要说他神秘呢,因为在众多亲戚的口中,他早就死了,而且是我出生后不久去世的。

我大概只在婴儿时见过他一面,但记忆早已被埋在了大脑深海。

一个记不起模样,早已去世的亲人,是不是感觉没有那么离奇,好像也很正常。

但真正让我一直没琢磨明白的,是家里没有关于二叔任何的痕迹。

没有坟,没有书信,没有照片,甚至连他的衣物,东西,都没有。

那时奶奶还未曾去世,作为二叔的亲生母亲,我也从未见她提过二叔,保留过二叔的东西。

整个家族里,我这一代的同辈,除了我没有人知道我父亲还有个亲弟弟。

这真不是编的,我手指天灵盖发誓。

我是怎么知道我还有个二叔的呢,是当年除夕,我父亲喝多了一个人在屋里嘀咕,被我听到了,第二天我逼问他,他才告诉我这些。

但更离谱的是,我私下问了其他的亲人,但每个人关于我二叔的死,说辞都不一样,甚至我母亲的说法都和我父亲的不一样。

父亲口中,二叔是在镇上给人家做漆工,被人从楼上推了下来,给摔死了。

母亲则说好像是得病去世的。

暂且不提为什么他们没有统一口径,但他们对于我二叔的评价,倒是异常一样。

在我家长辈的眼里,我二叔是一个好吃懒做,生性凉薄的人。

至于为什么家里没有任何关于我二叔的东西,为什么连坟都没有,我从来没有问过,因为我能感觉家里人非常回避这个问题,以至于后来我只要一提起二叔,父亲就连忙抹眼泪,说不提了,想起来太难过。

但我没有放弃,因为我不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能就这么消失的无影无踪,能就一点痕迹都不留下来。

我能感觉到家中长辈是有事瞒着我的,所以我也不指望能从他们嘴里套出什么,我得靠自己。

我们老家是大山里的一个村,整座村都是同姓,村里还修了一个很大的祠堂,里面放着族谱碑,很多块儿。

我专门去了一次,在我父亲光字辈的那一面,还真找到了我二叔的名字。

但我反而更加难理解了,大家也许都知道,上一辈对于姓氏的辈分字,排列是很严格的。

比如我父亲这一辈是光字辈,所以他这一辈的所有直系亲人,全部都是姓+光+X这种三字名字,比方说x光明,x光英等等。

但唯独我二叔,姓名中没有这个辈分字光,他的名只有一个字,是坤。

这就很反常理,倘若是我们这一辈这完全很正常,但对于父亲这一辈从山里长大的人来说,这简直违背了家族规矩。

我真正决定开始调查的时候,整个村里的老人已经所剩无几了,绝大多数中年长辈也都在外面打拼,村子平日里可以说是荒无人烟。

我几乎可以说是挨家挨户寻找我比较熟识的老人,然后装作唠家常的样子,有意无意提到我的二叔。

结果那些老人只分三种情况,第一种是不管不顾,也不知道是不是选择性耳聋,反正就是自动屏蔽二叔这个词。

第二种则是一带而过,顶多了可能就眼神闪过一丝追忆,然后说孩子你和你二叔长的好像,然后就绝口不提。

第三种更干脆,一问三不知。

在漫长的调查下,我只知晓了两件事,那就是我这个素未谋面就去世的二叔,曾经有一个爱人,而且那姑娘当时还怀孕了,但两人最后没成,姑娘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二件事,就是我的名字是二叔给取得。

但除了这些,再无任何有用信息。说实话很沮丧,要知道这层层大山倘若想掩盖一个人,那太容易了。

今年我一个人回故乡休息,顺便去给长辈们上坟,路上还遇到了幻听。

当时是下午,天灰蒙蒙的,在给祖父烧纸的时候,也许是突然想起来了,我下意识地念叨了二叔的名字,也给他烧了点。

然后当我弄完,起身往山下走时,却忽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小名儿。

那声音是个男人,很清晰,很小心,但听不出来距离,

我一共听见了三声,回过头却是空无一物,只有一片旱田。

我想,可能有生之年,我都很难知晓这件事的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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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上坟结束以后,我的思路也扭转了很多。过去我总觉得父亲他们所说的,即便有一些是假的,但总会有真话。

那时我想了想,也许我的二叔根本没有死呢。

我想是有可能的,但我实在想不出为什么家里要默契地掩盖二叔的存在痕迹,难道让二叔从家族记忆里消失,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吗。

我觉得一个人既然能在一个地方生活了二十多年,就不可能没有存在痕迹,一定会有东西被遗留下来。

但老宅已经被拆了,我无法从中获取信息。

这真的很让人沮丧,我独自走在故乡的泥路上,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位早已消失的二叔也许也走过这里。

家里的一切东西,户口簿,长辈的身份证,是全部被父亲藏着的,我并不知道在哪里,贸然去找也没有意义。

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决定去一趟我二叔曾经打工的地方。

说起来很好笑,据我父亲所说,我二叔原来在外地打工,但打工数年没有挣到一分钱,而且全家人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后来有一天,二叔他突然回来了,然后去了父亲任职的镇上工作,给人家做一些小活。

我赶车去了镇子上,倒觉得有些讽刺,我小学到初中,因为父亲的工作原因,每周周末都会回这个镇子居住,但此前的十多年,我竟全然不知曾经有另一个至亲也在这里留下过痕迹。

由于时间隔的太长了,镇子上早已物是人非,想找到二叔当初工作过的地方,简直太难了。

但我想起了父亲说的,在父亲口中,二叔是不学无术,来了镇子上后天天去KTV,后来喝醉了酒在KTV惹了人,才在上班时被人家害死了。

小镇自然很小,那么一间二十多年前的KTV,也应该不太难找。

我首先去了镇上的一间理发店,那里的女老板算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见我突然回来了,她很是惊讶,我也坐下和她唠了唠家常,然后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镇上有哪些KTV。

她只当我是有朋友邀约,就说了几家,我又问,有没有开了很久的那种。

她告诉了我有一家,说她刚开镇子上的时候,那家KTV就开着。

按着她给的地址,我忙活了好一阵才找到,这个镇子不大,但街道却非常多,很多小巷子能让人钻的找不到东南西北。

等到了地儿,这家KTV才真正出现在我面前,说实话,很破旧。

我想父亲可能永远都想不到,我竟然真能仅凭他口头一句话,就找到了这家存在了二十多年的KTV。

我很紧张,也很忐忑,我不知道老板有没有换人,也不知道当我说出二叔的名字以后,老板会是什么反应。

但我终究是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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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ktv寒酸的有点不像样儿,倒有种十多年前K歌厅的感觉。

里面是一条阴暗的走廊,兴许是我来的早,整个屋子里鸦雀无声,所有的门都半掩着,估计刚刚打扫过。

我在前台吆喝了老半天,最后终于把老板喊出来了。

老板看样子约莫四五十岁,中年男性,穿着一件黑色外套,头发也乱糟糟的。

他看到我的时候还愣了一下,接着便稍带烦躁地问我干嘛的。

我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地告诉他,我是来找人的,有没有见过x坤这个人。

然而现实和想象总是有很多差异,我什么都没有问出来,老板是一问三不知,甚至还怀疑我搁这里胡编乱造,来诓骗的。

于是所有的线索中断,我找了处饭馆坐着,一时间只觉得异常疲惫。

一个人来完成这件错综复杂的事,甚至和我对立的,也许还是我的整个家族血亲,很难去描述这种感觉,但的确让人感到沮丧。

要了个青椒肉丝盖饭,填肚子的时候,倒忽然又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姓梁,在镇子上开着一间私人诊所,他和我父亲交往甚密,甚至他儿子和我也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

还真就这么巧,我算了下时间,按我父亲以前的说法,他刚来镇上单位的时候,就和这姓梁的医生认识了,那么以此推论,他们俩认识以后,我二叔才到镇上。

时间不多,吃完饭我就急匆匆地去找梁叔。

他儿子还在重医大深造,所以家中只有他一个人,他妻子带着小儿子在成都读书。

梁叔坐在一楼问诊,见我来了很是意外,询问我是来找他有事吗,还是家里有什么事。

我说没事儿,说镇上有个以前的朋友过生日,我坐车过来陪他,然后路过你这里,所以就来看看你。

坐下来和梁叔聊了聊,借着话题,就聊到了我二叔,我乐呵呵地说我前段时间在家里看到我二叔的照片,不晓得他以前在镇上干嘛。

梁叔闻言也笑了笑,跟我说他认得我二叔,人长的很潇洒,就是性格不好,喜欢喝酒。

他又接着说,你二叔以前就住在哪条街,我和你爸还一起去看过他,在他屋头喝过酒。

聊完以后,我匆匆告别,沿着地址一路找了过去,终于在离镇上很远的一片拆迁区,找到了这栋房子。

这里全都是即将拆掉或者已经拆掉的房子,满地废墟,杂草丛生,一片破败景象。

看房子的年头,估计是有几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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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于这种破败不堪的老式楼房,心里总有一种晦涩不明的恐惧。

这大抵是因为我幼年时期家的记忆,也是在一间狭窄,破旧的屋子里。

天是灰蒙蒙的,倘若没有那常年碧青的草木,看上去似乎一点生气也没有。

我站在楼下,看着这栋房子。

生活的气息在这里刻下了醒目的痕迹,四处散落的锅碗瓢盆,碎了一地的玻璃,有几处阳台甚至还挂着许多衣服,以至于我都不知道到底还有没有人住。

但只一想,又觉得有些绝望。

我根本就不知道二叔曾经住的是哪一间,也不知道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间,他居住的房屋是否换过主人。

难道真的要一间又一间的找吗。

我望着那些爬满黑影的窗户,似乎每一处都有人站在那里,遥遥地窥视着我,我有些不寒而栗。

事已至此,总归还是得硬着头皮进去。

我前脚刚迈出去一步,下一秒就听到了一声咳嗽。

这声音异常清晰,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撞鬼了。

我浑身僵直,望向四周。

原来是一个骑着自行车回家的老爷子。

老爷子穿着蓝色的中山装,自行车后座上放着一个大口袋,里面塞满了废品。

原来这里真的还有人居住,惊讶的我连忙上前朝老爷子打了声招呼。

但这位老爷子竟然是个哑巴,而且神经似乎不大正常。他见我走过来,只扶着自行车不动,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的眼睛像是青光眼,整张脸又如同皱巴巴的树皮,在灰蒙蒙的天气下显得格外瘆人。

那一刻我想骂人,说实话,因为我怂了。

调查自然又一次中断了,我高估了自己手中掌握的线索,也高估了自己的行动能力和胆量。

回到城里,天已经快黑了,我和父亲大吵了一架,他大概是接到了梁叔的电话。

父亲觉得我疯了,他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花时间,去调查一个已经早已死去的人,他觉得我应该把时间花在看书,花在考编上。

当然,相处这么多年,父亲知道跟我吵架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性子很倔。

他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然后在这场争执中退了一步。

父亲答应给二叔在故乡添一座坟,他告诉我,我太幼稚了,想的太多了,其实每年上坟时,家里人都有给二叔烧纸,至于为什么这些年一直没有给二叔修坟,只是因为当年在运输二叔尸体时出了意外。

我差点笑了出来,倘若不是我心情不好的话。

父亲说完后,便告诉我别再想这些事,安心在家备考,只有考上编制才是最重要的。

作为家中上一辈唯一一个从政的男人,父亲将我视为他毕生的心血,但他并不希冀于我能踏上他的老路,争取有朝一日官帽加身,祖坟冒烟。

父亲只想我能在乡镇中找到一份极稳定和清闲的工作,并希望我就这样活下去。

所以我成为了一位乡镇医生,当然这是后话了。

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我忽然觉得这一切似乎确实没什么意义,我为什么要花这么多的精力,去寻找一个从未在我的记忆里出现过的人呢。

他和我没有交际,我也从未见过他的样子,虽有至亲的血缘,却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

但我又突然觉得很害怕。

倘若我有一天也遭遇如此的事,倘若我也被时间渐渐抹去,我会不会害怕被所有人忘记,我会不会害怕自己仿若从未出现。

也许二叔也会害怕。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先是梦见回到了那栋老房子。

我站在空无一物的院子里抬着头,而楼上有一间屋子里,一张陌生的脸正紧贴着布满灰尘的玻璃,死死地盯着我。

我被吓得跌坐在地上,但那张脸依旧死死盯着我,似乎还在大声说话。

再然后是梦见小时候。

梦见我回到了许多年前的故乡,小路旁还种着齐人高的桑树,小河沟也还是清澈见底,水声潺潺。

路人的乡亲从我身旁走过却不打招呼。

我走至老宅,这里还是记忆里的模样,爬满青苔的石阶,满地散落着爆竹碎屑的院子,和堆满柴火的角落。

长辈们都坐在一楼围着铁锅烤火。

我从那些纷乱的嬉笑声,谈话声中看到了一个身影,是我从未见过的人。

第二天我醒的很早,天还没有完全亮。

我坐到书桌前,抽出了我的笔记本,开始整理目前关于二叔的所有资料,我要做一个侧写。

身高相貌不错,算不上其貌不扬,家中排行老二,高中毕业后去外地务工,但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哪儿。

数年未曾回家,因此和家里产生巨大裂痕,有相恋的女人,并且孕有一个孩子,但最后因某种原因分道扬镳,女人了无踪影。

再后来前往父亲工作的镇上打工,每天喝酒,偶尔去K歌厅,认识很多三教九流之人,社会关系极乱,而且性格不好。

我出生时,连夜赶到医院见了我一面,替我取了名字。

之后不到两个月,便因口角被他人记恨,然后遭人从高楼推下,导致脑出血死亡。

最后尸体在运回故乡的途中,发生意外,尸骨无存,连坟墓也没有。

家中所有人因为悲痛,不想刺激爷爷奶奶,所以闭口不谈二叔的任何事,也丢掉了家中和二叔有关的一切东西。

只看人生轨迹,二叔的惨烈程度堪比人间悲剧。

高中毕业独自外出打工,后和爱人分道扬镳,还失去了尚在腹中的孩子,再然后遭他人行凶害死,最后竟然连尸体都出了意外,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倘若这一切是真的,那我只能揣测,二叔他大抵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吧。

但从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疑点还是太多了。

二叔在离家远行的那几年,到底去了哪里,去干了什么,为什么没有任何人知道。

二叔因为什么要和一个已经有了身孕的爱人分离,在那个年代,女人是极重名誉的,更何况都已经怀了他的孩子,而那个女人现在又在哪里。

父亲的亲弟弟,家中其他长辈的哥哥,被外人阴谋害死,整个家族竟然没有一点反应,甚至都没有报过警,是软弱至此还是另有隐情。

尸骨无存这个点,实在是太烂了,我完全不觉得有任何逻辑。

而最诡异的,是家里为何不留下关于二叔的任何东西,难道留下了二叔的东西,真的会对我们家族造成什么影响吗。

说实话,我怀疑过我也许是二叔的儿子,是被我爸妈领养的,而且起初就有这种感觉。

但后来知道了二叔和他爱人的事,对比了一下时间,发现完全对不上。

二叔就宛如一个谜团,而且是被层层锁链给包裹的谜团,他到底会是什么人呢。

我合上笔记本,又生了些失望。假如能找到当年二叔的爱人,也许这一切就能大白于天下了,但奈何那位女人比二叔更加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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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在现有的资料上,我决定从外人入手,也许家里的确销毁了二叔的所有照片,但倘若二叔曾经有相交的朋友,那么或许还能找到些东西。

那天早上,我听见父亲在给亲戚们打电话,他的声音低沉,是在警告些什么。

很快我就察觉出了家里的不对劲。

时间推移,马上要到了奶奶的三周年,由于我们这里的习俗,逝世亲人的三周年,一般是要办的很热闹的。

各个亲戚从全国各地赶了回来,消息也通知给了同乡的长辈们。

我随父母一起回到了故乡,准备帮忙办酒席的事儿。父亲也借此机会和他的兄弟姐妹商量,看是否在明年年初给二叔修一座坟,把二叔纳入山上的祖坟。

这话一出,首先便遭到了大姑姑的反对。

大姑姑的理由也很玄乎,她声称明年年初是打春,今年又闰了一个月,不能动土,这个理由说实话很扯,但对老一辈极其受用,于是长辈们在讨论中,就将给二叔修坟这件事敲定了,定在了明年的中旬。

家中操办酒席的时候,大姑父把我叫了出去,让我随他一起去外面走走。

大姑父在我们家是个很神奇的人,他当年算是入赘,但品性不算端正,好几年前在宁波发了点小财,然后有了外遇,差点被大姑姑当场拿刀捅死。

结果后来他又得了肝癌,在重庆赌命做的手术,竟然活下来了。

这几年大姑父的生意做的很是红火,两个孩子也都快要结婚了。

我陪着大姑父在小路上散步,他递给我一根烟,然后又给了我一个信封。

我还没拆开,他直截了当的告诉我,里面放了两万。

大姑父跟我说,家中的长辈都觉得我精神状态太差了,可能是父亲逼我考编使我太累,想的太多。

他让我别管二叔的事儿了,没什么好晓得的,家里马上也要给他添坟了,让我拿着这点钱去外面散散心,好好玩一圈。

我没有收,只是承诺会专心做点正事。

其实那时我也有一点想放弃了,因为我的目的似乎已经达到了,让二叔在祖坟中有了位置,他的魂灵可以回归家族。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很快,我就找到了一条让我毛骨悚然的线索。

回到宅子里,院儿里已经张罗起了酒席桌子,长辈们都在下面忙活,一般这种事,他们都不大乐意让小辈帮忙。

我上二楼,从柜子里拿出家里的一本佛说因果故事,这是传教性质的故事书,奶奶当年留下的。

我百无聊奈地翻着书,回想着我们整个家族。

我的曾祖父原本是四川一个古城里的馆长,在旧社会算得上是富甲一方,家中藏着大把大把的银元。

曾祖父他读过书,有些爱附庸风雅,在当年时常爱收集各类古书,结交各种各样的人,也爱喝酒。

可惜他后来染上了鸦片烟,整天没日没夜地躺在家里,和一众人飘飘欲仙,最后散尽家产,老婆也死了。

曾祖父寿命不长,在特殊的那几年,他因身份问题被打入反动名单,因为他曾经是国民党的军官。

可曾祖父颇有些傲气,不愿受辱,在那之后便上吊自杀,只留下了爷爷一个孩子。

家道中落之后,担子全在爷爷身上,最苦的时候,爷爷吃过草,啃过树皮。

好不容易熬到了孩子们长大成人,家族又一次开枝散叶,却因为长年累月的烟酒,最后因癌症去世了。

这一追忆,我却又想起了更有趣的事。

我的故乡是个极有意思的地方,这倒不是指那些魑魅魍魉的民间传说,而是指故乡的历史。

故乡的绝大多数祖辈,都是明清时迁移过来的,这就导致故乡的山山水水,隐藏着大量的未发掘古墓。

父亲曾经给我讲过,在故乡有一个叫双王洞的地方,离我们宅子不远,但我从未去过。父亲说他儿时,曾经和三叔一起去那边钓鱼,看到有人开着大车,拿着鸟枪,炸药,在那里盗墓。

我想着想着,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我从床上翻起身,仔细地回想从小到大,我从家中长辈那里听到的每一个故事。

终于,我想通了为什么。

因为家中长辈所讲述的故事中,不论是他们儿时的玩闹,趣事,亦或者家中当年的艰辛,读书时的奋斗。

这里面都没有二叔的影子。

我不相信他们在讲述故事时,永远都保持着一份刻意,将二叔的影子从中剔除,因为这太夸张了。

我更认为这些故事都是真的。

可是,二叔呢,发生这一切故事的时候,二叔在哪里。

作为父亲的亲弟弟,他从未出现在这些故事里,也就意味着,他几乎不和兄弟姐妹一起玩闹,那他当初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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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个毛骨悚然的想法从我的脑子里冒出来后,我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了。

似乎周遭的吵闹声,一瞬间就如同遁入门后的风声,在我的耳边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从床上起来,在地板上来回走动。

就在我现在所站着的位置,就在几十年前,有一个陌生的孩子,从很小的时候就完全无法融入家庭。

他性格冷漠,和大山里的同龄人截然不同,而且似乎极讨厌热闹,更多的时候他会把自己隐藏起来。

二叔,你是这样的人吗,我自顾自地呢喃着。

等酒席结束,客人尽数离去。

我们全家也抬着烟花爆竹,和一箱又一箱的纸钱上山去祭拜奶奶。

那天我精神状态并不太好,因为熬夜了,而作为这一代的长孙,我还必须走在最前面。

蜿蜒曲折的山路使我苦不堪言,好不容易到了祖坟前,我差点两眼一黑就给跪地上了。

上坟的那一天天气不好,下着绵延不绝的小雨,路上的草木也被湿气浸润,没多会儿山间就起了雾。

长辈们铁青着脸,只有大姑父叼着一根烟讪笑着。

天气不好虽是犯忌讳,但踩着大山爬上来的上一辈,自然并不畏惧这些玄妙的事物。他们只是忧心地面太湿,买来的纸钱烧不干净,香烛燃不利索。

钱倒是小事儿,重要的是怕乡亲说闲话。

父亲紧皱着眉,挥挥手让众人开始忙活,放烟花的放烟花,烧纸的烧纸,插香蜡的插香蜡。

我是长孙,所以又得由我先在奶奶的坟前插满一整圈香烛,每一处得插三根。

我骨子里很厌烦这些形式化的习俗,这倒不是因为我离经叛道,只是常想先人若有在天之灵,怕是也不想后人这么折腾。

人死如灯灭,一缘了去一缘生。

奶奶的坟大抵是位置不大好,背靠着山顶,多被树影遮盖。这导致了奶奶的坟上生出了许多杂草,这些草千奇百怪,其中半数都有刺,使我插香时可谓是痛苦万分。

我想这大概是奶奶在埋怨我当年的冷漠,但这就和故事无关了。

插完香,姑父叼着烟让我许愿,求奶奶保佑我。我也露出了和他一般无二的讪笑,有什么好保佑的呢,那就许愿让家人健康吧。

忙活完了,我被叫去烧纸。

大雾四起,鞭炮声响个不停,红色的碎纸屑落了满地都是。火堆里时而还有未燃干净的纸钱被吹向高空,在雾中打个盘旋,便又缓缓落在坟上。

我呆呆地站在一旁的旱田里,只当这是场人间闹剧,但也希冀于奶奶能真正得到一丝慰籍,并于泥土中得到长久的安眠。

回去的路上,父亲难得的心情不错,和姑姑聊起了当初替老人坟地选址的事。

我听着他们的谈话,扭头看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地方,我问父亲,奶奶既然信佛,那我们为什么不买个莲花灯给她放着。

父亲则愣愣地看着我,他告诉我奶奶并不信佛,她几乎不去寺庙,甚至她都算不上宗教信仰者,这在那个年代是很少见的。

我点了点头,心中略感惊讶,直到回到宅子,坐在床上。

在短暂的愣神后,我忽然发现我懵了。

我拿起床上的那一本佛说因果故事,手臂都有点发颤。

奶奶不信宗教,爷爷他在某个特殊年代是大队长,更不可能信佛教,而家中上一代长辈,几乎除了大姑姑以外,就没有人信教,但大姑姑很早就嫁出去了,那时别说看书了,她都没有上过学。

那么这本书会是谁留下的。

我颤着手再次把书页翻开,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是的,这本书应该是二叔曾经留下来的,而家里人忽略了这个东西,才会导致这书一直放在柜子里没人去注意。

线索串联在一起,那一刻我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我拿到了,我终于拿到了一件极有可能和二叔有关的东西。

略微冷静下来后,新的问题又来了。

即便这就是二叔留下来的书,可这对于我寻找二叔的身世有什么用呢,这书里一没有批注,二没有留言,我就算想窥探一下二叔的想法,也完全没有下手之地。

而且上世纪九十年代,各地传教特别多,因为特殊的历史原因,二叔曾经在外地待了好几年,手里有一本这种刊物也不算离奇。

我不死心,关上门,把这本书翻来翻去地观察,专心程度直逼当年高考。

书的出版时间是年,整本书也是采用的前言加章节性故事,最后一页写了个“赠予人,杨春熙”,除此之外什么都没看出来。

漫长的时间之后,我放弃了。

这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线索,我感觉我像是空欢喜一场。

我躺在床上,闭上眼,开始重新整理所有的线索。

这本书是出现在老宅的,那么大概率它本来就在这里,而二叔在家的那些年,一直在读书,以我们家严苛的规矩,他不大可能在那段时间接触到这东西。

所以这本书很大可能,是二叔远行数年后带回家的,因为按父亲所说,二叔回家后只在老宅待了半个多月,接着便去了镇子上挣钱,然后直到去世都没有回家。

而这个赠予人杨春熙,多半就是外地某个传教的,和二叔相识,然后把这书送给了他。

但很快,我就感觉我像个二愣子,这推理了半天,推理了个寂寞,这些东西能有啥用。

习惯性沮丧了,我摇了摇头,点了根烟,然后靠在枕头上翻看这本书,急也没有用,想不出线索还是想不出。

这书说实话,阅读价值极低,开篇前言写的是,持此书能不受地狱刑罚,送此书能抵消家人业障,多买几本还能延年益寿,逢凶化吉。

我弹了弹烟灰,往后面翻,这里面的故事设定的倒还不错,颇有些故事会的感觉,充满了因果报应。

忽然,在我翻出来的那一页上,赫然有一个边缘发黑的孔洞。

我疑惑着把嘴里的烟取下,用烟头在书页上点了一下,大小痕迹竟然差不多。

倘若这书没被其他人动过,也就是说,这个孔洞是二叔当年抽烟时烫出来的。不过要说无意之间烟掉了,那烫出来的也不会是这样一个孔洞,可是若说有意,二叔干嘛要莫名其妙拿烟点一下书页。

我很希望这是什么伏笔,是二叔在数十年前就隐藏下来的机关,但很现实的是,我想破了头,都没想明白这里面有什么玄机,也没有琢磨明白二叔干嘛要这样做。

无奈之下,我想大概二叔是闲的无聊吧。

事情仿佛有了很大的进展,却又好像一直都在原地打转,但我已经很累了。

把书放好,我关上灯便直接睡下了。

那天晚上我又做梦了,而且难得地梦见了爷爷和奶奶。

我梦见一切回到了为奶奶守灵的那晚,我依旧独自坐在老宅的偏房里,里面是一盏油灯,和奶奶的棺材。

所有人都睡了,我呆坐在椅子上,听着院子里凄厉的风声,从破了个大洞的纸窗透进来。

油灯猛地一晃,我回头看去。

奶奶和爷爷赫然站在窗户在,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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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幕很诡异。

隔着一扇纸窗,借着微弱的灯火,我和奶奶爷爷的魂灵相望。

彼时我身在梦中尚不自知,只觉得全身血液骤然一凉,整个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两位老人穿着寿衣,面目隐于阴影之中,却又不开口说话。

我想这一幕真是荒诞极了,棺材,活人,魂灵,人世间的生死在这么狭窄的房间中交错,真真是幻灭无常。

半掩的门被风吹开,奶奶挪着步子走了进来,她干瘦的身体和活着时臃肿的身躯截然不同,走路却又僵直着脖子,倒像是一张乌黑的硬纸。

奶奶走向棺材,然后躺了进去。

爷爷忽然在窗外开口说了一句话,他问我后悔吗。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呢,是因为他们死去的时候,我未能得见最后一面?还是在他们的葬礼上,作为长孙的我连眼泪也没有掉?

我不觉得我应当愧疚,因为我的淡漠并不源于离恨,而是对世间本能的隔阂,人世间是幻灭的,正因为如此,就算是我自己的死亡,我也同样淡漠。

只是我想开口,想问问他们为什么要掩盖二叔,为什么要将自己的儿子,从人世间抹除掉痕迹。

但梦中我似乎宛如过客,嘴巴想张开却又动弹不得。

这场梦醒来之后,窗外的天色已然泛青,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内心中带着一丝不解。

学医时我钻研过梦境心理学,还曾捧着弗洛伊德的著作看个不停,按理说梦境本应是现实的映射,可我从未想起过这些东西,却做了个这种梦。

难道还真把两位老人给得罪了,我不自主地笑了笑。

我拿起枕头旁的那本佛说因果故事,内心再一次坚定了下来。

不论如何,我都要找到二叔,找到他的身世,不论他是生是死,就算他也许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我也要找到这一切,然后把这些原原本本地告诉我的表弟,表妹,告诉我的后人。

他的善恶与我无关,但他的存在不可缺少。

回到城里,我安安静静在家待了几天,父亲以为我转性了,他非常欣慰。

我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先是琢磨了下那个突兀的烟孔,然后在网上仔细地查阅这本书,当然事实证明都是无用功。

我只能再次整理目前的线索,用一个最笨的办法,就是把所有的可能性全部都推出来,然后一个个求证。

想到最后,我发现我还是得去一趟二叔曾经在镇上的屋子。心中暗叹了一口气,我就感觉逃不过这一劫,不过又想起那个神经有问题的拾荒老人,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做好准备。

我下了血本,给自己买了一个防狼喷雾,给梁叔打电话各种旁敲侧击,知道了二叔以前住四楼,又专门挑了一个大晴天去镇上。

真正走到那栋老房子前,我抬头望向楼上,风一吹,那些不知道挂了多久的衣服便纷纷飘摇。

想了想,在百度搜了一张道家护身符,然后默默换成我的手机屏保,我想也许这就是玄学的力量。

这栋房子大概是年久失修,连楼梯都是遍布裂痕,我每走一步都担心会不会垮掉。楼梯处的墙壁上,涂写着各种各样的字眼儿,这些应该都是从前那些小孩所写,我儿时也爱干这个。

上了四楼,我站在走廊里左顾右盼,走廊的地上一片狼藉,废弃报纸,碎玻璃,还有断了半截的牙刷。

四楼只有六间屋子,但每家的门都是锁上的,我只能翻窗户进去。

希冀于能顺利,我在心中默念一句菩萨保佑。

第一间房子的窗户最难翻,玻璃只碎了一半,我又不敢给它敲下来,只能硬生生地从破口里挤了进去。

落地的那一瞬间,我差点就想又钻出去。

且不提阴暗的空间和布满霉臭的家具,这家人以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地板上不是带红的卫生巾,就是已经长霉了的女性内衣。

我本想直接扭头就走,但又忽然想起父亲曾经所说,二叔来到镇子上后一度很放荡不羁,万一二叔的放荡不羁非常严重呢。

强忍着房屋里难闻的气味,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开始在屋子里搜寻。屋子似乎都没有怎么动过,家具几乎全在,墙壁上还贴着一张灶王爷的画像。

电视机旁边的柜子上放着一本汤姆索亚历险记,书的封面都布满了一层白色的霉灰,这是儿童名著,想来应该不是大人看的。

再往卧室里走,和客厅不同的是,卧室的衣柜是打开的,里面只剩下空荡荡的衣架,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床上杂乱不堪,被子裹成一团。

我正想走出去,鬼使神差间又扭头看了一眼床上裹着的被子。

被子是被裹成了一个球形,要说是随意弄出来的好像还有点牵强,我总觉得里面是不是藏着东西。

带着一丝忐忑,我伸手扯住被子的一角,用力地往上一扯,被子被掀开,一个乌黑的东西滚落在地上。

我被吓了一跳,往后一退,拿着手机照了过去。

那是一具已经干瘪的猫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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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的卧室里,阳光透过蓝色的窗纸照进来,使得空中飞舞的粉尘显得异常清晰。

我猛烈的心跳声,此刻在这寂静的环境里,倒响的有些太嘈杂了。

说实话,被吓了一跳。

猫干枯的尸体落在地板上,换个角度看,反而像是蜷缩成一团。我其实大概能想明白,每家每户谁没有难言之隐,谁没有秘密呢,从这屋子里的一切来看,当初的主人应该走的非常匆忙,不能带任何东西。

猫自然也是带不走的,所以猫的主人选择了自己把猫闷死,原主人可能是担心猫无人照顾会饿死,但也没有想过把猫送人,这种性格极具占有欲,很大程度上说明原主人有着心理缺陷和情感缺失。

原地做了一个心理侧写,我不禁砸吧砸吧了嘴,二叔这居住环境看来不太好啊,身边还藏着一个这种偏执狂。

也不知道这屋子的主人,现在身在何方。

再次艰难地从窗户里钻了出来,我站在走廊往下看去,院子里依旧一片狼藉,寂静无声。

很好,那拾荒老人应该还没有回来。

收拾了下心情,我走向第二间屋子。第二间屋子我站在窗户口看了一眼,就打消了进去的念头。客厅里空无一物,只剩下墙上贴着的一张灶王爷像,地上好像还有一摊什么东西,布满了墨绿色的霉灰。

这间屋子应该是找不到什么线索了,我继续向另一间屋子走去。第三间屋子在走廊的最右边,窗户碎了个完全,只剩下空荡荡的木框随风吹动,时而砸在墙壁上弄出声闷响。

我站在窗外在,把手机伸进去,想看清屋子里的环境。

一声尖锐的嘶叫猛地在屋子里响起,一个黑影从地板上骤然窜起,擦着我的脸跳了出去。

我吓得大叫了一声,慌忙往后一缩,我赶紧向走廊看去,一只野猫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什么玩意儿,这地方的风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怎么还藏着一只猫,哪有猫往四楼跑的。

我扭头看着窗户里,然后皱了皱眉,我想我大概知道为啥猫要往四楼跑了。

在客厅的地板上,散落着各种各样发霉的东西,其中还有些肉食,我艰难地辨认了下,应该是腊肉和香肠。

这间屋子也不用进去了,就目前掌握的资料而言,二叔到镇子上时正至年中,死时也未至年末,而且二叔的性子也不大可能有闲情雅致跑去灌香肠。

正要转身离开时,我无意间抬眼瞅了一下,在窗户的另一侧,墙壁上也挂着一张灶王爷像。

我愣了一下,这层楼住的都是灶王爷教徒吗,什么时候灶王爷的香火旺到这种程度了。

把时间的刻度调到了二十年前,就算是那个风气还未曾展开的年代,灶王爷也没那么火,那时多是贴的财神爷,和各路佛陀菩萨,以及我们伟大的毛爷爷。

我站在走廊里,总觉得气氛开始有些诡异,鸡皮疙瘩止不住地掉,这该不会是邪教吧。

强忍住不适,我拿着手机,在走廊里来回跑,仔细地辨认这几间屋子墙上的画像。细看之下,还真瞅出了一点不对,这贴的貌似不是灶王爷,灶王爷的脸好像没有这么红彤彤的。

可惜当时脑子绷得太紧,又加上彼时我对宗教文化的了解还不够深,硬是没想出来画像上是哪尊神仙。

叹了口气,我走向最后的三间屋子,有没有收获就全靠这剩下的了。

很快我发现了一个意外,第四间屋子的窗户竟然是好的,而且还上了锁,我有点懵了。这窗户上都贴着窗纸,我拿着手机凑近了照,也看不到屋子里。

这可怎么办,万一这间屋子就是二叔当年居住的地方呢,那我岂不是错过了线索。

一阵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我拾起走廊上废弃的晾衣杆,准备物理开窗。没等我上手,一阵风从走廊尽头吹来。

吱呀声响起,门开了。

这屋主人是什么脑回路,为什么窗户都锁了却不锁门,我赶忙把手中的晾衣杆给丢了,希望别有什么细菌。

这栋楼的住户,大门都是老式的木门,而这间屋子的门腐朽的格外严重,我用手轻轻一推,生怕它一不留神给掉了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台摔在地上的电视机,屏幕都已经被摔出了裂纹。我小心翼翼地摸进去,拿着手机照个不停。

这间屋子还算正常,墙上也没有贴什么东西,只挂着一张已经变得乌黑的帕子。我走到一个柜子前,蹲下来把抽屉拉开,兴许是用力过猛,一股浓郁的霉味扑面而来,我差点当场交代在那儿。

摆了摆手,挥散空中的味道,我定眼看去,抽屉里放着一叠扑克牌,还有几颗五毛的硬币。

我抽出口袋里的纸,裹在手指上,然后把扑克牌给拿了出来。轻轻吹一口气,把上面的灰尘吹掉,可惜看来看去,也只是一套普通的扑克牌。

带着失望,我将扑克牌甩进抽屉里,这一甩,一张夹在牌中的纸条却忽然漏了一角。

那一瞬间,我冥冥中感觉自己找到了什么东西,我将纸条抽出来,这张纸应该是从本子上撕下来的,在时间的推移下,已经非常皱了。

我把纸条拿上,走到走廊上,艰难地辨认着纸条上的字迹。

“别让刘苗晓得这件事,我已经给我哥说了”

纸上写着这样一句话。

我有预感,我的浑身都在颤,这种感觉告诉我这就是二叔写的,虽然我压根儿就没有见过他的字,但我想不会那么巧,刚好遇到一个也有哥哥的人。

倘若这真是我二叔写的,可这刘苗又是哪个,这纸上所说的事情又是什么事。

我转身又进了屋,这下连卫生都顾不上了,直接翻箱倒柜,把所有能放东西的地方全部翻了个遍。

还真被我翻出来了一个东西,是一本红册子,我把东西拿上,又走到走廊上看。

翻开第一页,空白,翻第二页,空白……直到我都快绝望了,终于在某一页出现了字,上面写着一串数字和时间,下面还盖了一个章,但由于时间太久,已经模糊到我看不清是什么章了。

这一页的下面,还写着两个字,是二叔的名字。

我简直要陷入狂喜,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这真的是二叔住的屋。可没等我缓过来,楼下院子里传来一声响动。我低头一看,是上次那拾荒老人回来了,而他也在抬头看着我。

四目相对往往只有两种结果,相爱和相尬,很明显我不可能和年迈老人发生夕阳恋,他肯定也没有这打算。

所以,他竟然直接怪叫了一声,然后冲上来了。

我是真没有想到朗朗乾坤之下,他能给我来这么一出。顾不上剩下的屋子,我拿上那本红册子和纸条,直接从走廊的另一处楼梯向下狂奔。

等到我终于跑出了这栋楼,回头一看,那老人竟然没有来追我。他站在三楼的一个房间面前,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这一次终于有了进展。

——更

当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发呆,手里还拽着那张起皱的纸条。

二十年前要说人人有一部手机,确实有些难,二叔当年在外数年,从未和家里人联系,也说明他并没有手机。

只是写下这张纸条的时候,他已经在镇子上了,而这张纸条所能牵扯出来的三个人,也应该都在镇子上。

本应收下纸条的那人,和纸条中出现的刘苗,以及我的父亲。

既然都在一个镇子上,互相之间想要传递一句话,直接走两步到对方家中就行了,但二叔却将自己的话写在了纸条上传递。

这只能说明,要么是当时的环境不允许二叔开口说话,要么则是二叔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可这张纸条,为什么没有传出去呢,为什么依旧还在二叔家中的柜子里。

我躺在床上,窗外是陷入寂静的城市。城市里是看不到星星的,故而只有微弱的光从窗户上透了进来。

我静静地看着墙壁,对面是父亲的房间。父亲这时候也许已经睡着了,他明天还要早起,这段时间各乡镇的扶贫工作让他异常疲惫。

纸条上的那件事情,父亲也是晓得的,甚至这所有的一切,父亲或许都是知道的。

只是父亲,你到底在二叔的身世上,扮演了什么角色呢,我暗自呢喃着。

目前手中的资料已经有了眉目,但往往找到一条线索的同时,就会由这条线索而引发更多的疑点。

二叔的房间为何二十年间没有另外的人居住,原本应该接收纸条的那个人是谁,纸条里出现的那个刘苗又是谁。

纸条上所说的那件事,又到底是什么。

我感到异常的疲惫,只能点上一根烟,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来。

从小到大,我在那座镇子上居住了十多年,可以说和父亲熟识的人,没有我不认识的,但现在我才感觉到,我对这座镇子是如此的陌生。

这一想,儿时关于镇子的那些记忆,却又涌了上来。

镇子虽小,但在四川一带当属历史悠远,因为镇子的辖区内,就有两座数百年历史的大庙,而镇子似乎盛行佛教,仅我儿时所去过的各处寺庙,就有大大小小不下六七座。

我读初一的那年,镇子上发生了一起悲剧。那时的科技远不如现在这么发达,居民们的娱乐活动绝大多数都是去镇上的公园散步,这座公园名叫虎山。

早年间这座公园修缮的极为不错,繁茂的绿化之间,夹杂着条条石板小道,上面还有石桌石凳,甚至在山顶处还有一家溜冰场,我去过一次。

我记得那一天我正在家里看书,父亲推开门,一脸震惊地告诉母亲,虎山公园死了两个小孩。

这消息很快传遍了全镇,几乎所有的街坊邻居,都跑去山上看那所谓的尸体,如今想想,真是荒诞。

我们一家也不例外,那时我躲在父亲身后,看着溜冰场里躺着的那两具尸体,眼神中只有恐惧。

当时是夏天,正午的太阳实在是毒,只一小会儿,蒸腾的热浪便将难闻的尸臭席卷至全山,所有人匆匆下山。

这件事我还记得当时的公告,据说是两个孩子想不开,偷偷拿了一瓶农药,跑到山顶上去自杀。

想到这里我忽然笑了一下,其实几岁的孩子抑郁自杀,这个理由太牵强了,更别说这中间的漏洞百出。

但,哪个地方没有秘密呢,哪处土地没有深埋的魂灵呢。

不论真相如何,这件事之后,虎山公园再无人敢去,彻底的荒废了。

而在那以后没多久,镇上的乞丐王拐子却又死在了公园里头,以至于一度人心惶惶,从此公园的大门就被上了一对铁锁。

我们家搬进城里的时候,我最后去了一次虎山公园,那时我站在铁门前,看着门后原本的石板路,被疯长的草木所遮掩,我叹了口气。

虎山虎山,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吗。

按灭烟头,我收回了追忆,这些陈年往事早就过去了,如今的虎山公园也被推了个干干净净,还是专注于眼前的事儿吧。倘若世上真有魂灵的话,二叔现在也许正遥遥看着我呢。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将我淹没,那天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一切回到了儿时,我们一家还住在镇子上的时候。

梦中仿佛是夏天,我拿着一本书,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偌大的屋子里,静悄悄的。

我扭头看向窗外,明亮的阳光透过窗前的枝叶照进了屋子里,我的身上暖洋洋的。我放下书,走向窗户,那棵硕大无比的梧桐树映入眼帘。

它的枝叶在纷纷摇晃,发出簌簌的响声。

轻柔的风从远方吹来,拂过我的脸庞,我的衣角也在风中摇晃。

我将手臂放在窗沿上,轻轻枕了上去。恍惚间,仿佛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李子,别去了,回来吧”

声音从我的身后响起,我睁开眼,慌忙转身。

是一个穿着寿衣的女人。

我醒了。

2.刘苗

第二天的早上,我把手头的线索继续整理在笔记本上,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我觉得我大概得去做个心理疏导了,这段时间的精神绷得太紧,做梦是越来越玄乎,按这个态势下去,估计下一次做梦我就得梦见老祖宗了,就是不知道老祖宗待不待见我。

吃过早饭,父亲下乡去了,我独自在家里。

躺在床上,掏了根烟,我把笔记本上目前所有的线索又看了一遍。

这个刘苗应该是和二叔关系比较亲近的女性,我首先想到的便是二叔死后,他那了无踪影的爱人,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因为他爱人当时似乎并不在镇子上。

无奈地揉了揉脸,我伸了个懒腰。

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一个小镇子上,竟然能搞出这么多名堂,而且还能如抽丝剥茧般,越来越深。

“二叔,刘苗,杨春熙,收信人,二叔爱人,父亲”我抬起头,自顾自地呢喃着。

这里面就父亲是我认识的,其他的一个都不知道,但可惜唯一熟识的父亲,却在这件事情上,绝不和我妥协。

调查又陷入了僵局,目前拿到手的线索,似乎已经是目前我能拿到的极限,再往下,是真查不出关键的东西了。

我忽然觉得我需要一个帮手,也许一个人在这些谜团中挣扎,确实有些有心无力。

但是我能找谁呢。

事物的变化总是出人意料,就在那一天的中午,梁叔打来电话,告诉我他儿子回来了,想和我聚一聚。

我和梁叔的儿子是发小,他从大学回来,我当然得去看看他,也正好可以在镇子上再晃一圈。

说起来梁叔也算是个传奇人物,他是上一辈中极为罕见的能人,也是为数不多能扎根乡镇,却拥有巨额资产的草根枭雄。

他挣得钱一大部分来自于技术,另一部分则源于疫情中的际遇,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了。

不过,我想也许老天爷最讨厌十全十美,所以诸多因果尽数加之在了他的儿子,我的发小身上。

我的发小有淋巴癌,这大概是一件极具悲剧色彩的故事。

经过匆忙的赶路,我终于在梁叔家见到了发小,彼时的他精神状态还不错,穿着一件白色的外套,看上去精神焕发。

见我来了,他连忙拉着我,笑着询问我最近日子过得如何,我自然不能开口说我在当侦探查自个儿亲戚,只能拿复习考编当个幌子。

他闻言点了点头,劝我好好复习,能进去体制内做医生,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其实我哪里有心情跟他畅谈人生理想,我只想问他要不要去网吧,这大概就是高等人才和我这种酒囊饭袋的境界差距吧。

可惜发小不懂我眉目之间涌动的期许,硬拉着我聊了俩小时他们学校的趣闻,可我哪感兴趣,聊点学校里的漂亮姑娘也成啊。

到了饭点,梁叔叫我们下楼去吃饭,自从跟我爸联系以后,梁叔现在是绝口不提我二叔,一旦我开口询问,他就打哈哈跳过去,我想梁叔不愧是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物,还真是两边都不得罪。

吃过饭,发小陪我在镇上逛了逛,我们一路聊着儿时的趣事,也许是鬼使神差,我问他是否认识一个叫刘苗的阿姨。

发小想了想,跟我说他认得一个,不过是小时候认识的了。

我即是狂喜又是疑惑,咱俩小时候天天混在一起,怎么有你认识我不认识的人。

发小跟我说,那个刘苗阿姨以前在镇子上开小饭馆,她似乎是腰不太好,经常去找梁叔做牵引缓解,但后来一直没有见过面,好像是搬到另外一个镇子上去了。

我发现这些人都是绕成一个圈的,在笔记本上整理出来的所有人,互相之间都有联系,但按发小所说的,那这个叫刘苗的女人,早就去了另外一个镇,而且还不知道这些年她有没有再换地方。

不过发小口中的那个镇,离此地倒也不算太远,坐客车半个小时的路程。

片刻之间,我已经想好了,去肯定是要去的,但倘若找到了那女人,她万一不告诉我真相怎么办呢。

要不凶一点,装作仇家,或者带点刀枪棍棒,威逼利诱也行,必要时也可以一把鼻涕一把泪,我暗自琢磨着。

不管怎么样,我似乎感觉,真相已经离我越来越近了。

————更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便过去了一周,我也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父亲和母亲去成都办事去了。

出发前,我将从二叔屋子里找到的红册子和纸条都揣在口袋里,然后取出了我八百年都没戴过的帽子。

这一次去找那个叫刘苗的女人,其实是有些悬乎的,因为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不知道她是否还在发小所说的镇子上,况且镇子再小,想找到一个只知道名字和模糊长相的女人,也确实太难了。

我的思路倒也很简单,既然这女人之前是开小饭馆的,那么大概率换地方以后,也是接着干老本行,我只需要针对各家饭馆就行了。

收拾好东西,我深吸一口气,点上一根烟。

二叔,保佑我吧。

我必须承认,在来之前我是没想到客车师傅的车技如此彪悍,蜿蜒曲折的小公路上,我实在不明白客车为什么能开的像飞起来一样。

我坐在后排,因激烈的颠簸,我差点用自个儿门牙把旁边老大爷给撞成肩部骨折。

等到颤颤巍巍下了车,我已经是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扶着路旁的电线杆,我抖着手从包里再掏出一根烟点上。

这模样,搁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刚从发廊里出来。

抽了两口缓缓气,我开始打量着眼前这陌生的小镇。

这座镇子似乎比我曾经居住过的小镇更加偏僻,以至于大白天的,在街上人影都看不到几个。

满地的纸屑和塑料袋暂不谈,这车站旁边就是菜市场是怎么个回事,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城镇规划配置。

时间不等人,叼着烟我便开始从车站出发,调出手机里的导航,开始在每条街上寻觅着那个叫刘苗的女人。

何氏粉面馆?没有,包子店?没有,幸福餐馆?也没有……

就这样,整整一中午,我把这座从未来过的小镇给逛了一大半,但一无所获,除了中途因为饿了跑去买了俩酱肉包。

好家伙,这要是没找到那女人,可不是又破财又浪费时间,我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的包子。

刺耳的唢呐声突然从街道尽头传来,与之伴随的还有震耳欲聋的敲鼓声,我还没看到人影儿,那远处就传来一道尖锐的嗓音。

“驾鹤归天,儿孙起拜”

我不禁皱了皱眉,这刚来就给我碰上出殡,这也太晦气了吧。但很明显,大概率是不太可能再冒出个出嫁的队伍给我冲冲喜了,我只得扭头钻进了另一条狭窄的巷子里。

正埋头走着,忽然一股热气扑在我脸上,我扭头一看,是一家粉面馆,但里面空无一人。

本来那一刻,我都要直接离开了,但就在我转身的时候,老板娘忽然系着围裙,从屋里走了出来。

老板娘看岁数大概和我母亲一般大了,一张平静的脸上虽无太多皱纹,但斑白的鬓发却显得异常显眼。

我止不住的心脏狂跳,在心中暗自比对着发小给我描述的刘苗长相。

短暂的思考后,我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八九不离十了,因为按发小所说,刘苗的右眼下有一颗痣,这种体貌特征重合的概率是很小的。

但我依旧存了点心眼儿,想先试探试探,万一就这么巧,人家不是刘苗,但刚好也有痣,这不得尴尬到极点。

不过在父亲的熏陶下,这些年论逢场作戏,我可是一把好手。

我换上灿烂的笑容,然后大步走进饭馆,把帽子往桌子上一放,便大声地对老板娘说:“刘姨,给我来碗牛肉面。”

老板娘应了一声好嘞,然后弯腰开始煮面,而直到她端着面碗,走到我面前的时候,她才忽然愣在了原地。

她把面放在桌子上,然后迟疑地问我:“你是李子?光台的儿子?”

这下轮到我懵了了,这女人怎么会认识我。

见我不说话,老板娘笑了笑,说在我小时候见过我,还抱过我给我买过拨浪鼓,但那时我岁数太小,记不住也是正常的。

我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视线,隔了这么多年,还能从儿时的样子认出我,我怎么觉得这么匪夷所思呢,我寻思我也不属于稚嫩型的羊脂玉男儿。

“咋个到这儿来了,是有事吗,你爸工作还顺利吧。”刘苗热切地坐在我对面,不停地询问着我。

我不是跑这么远来跟这童年故人寒暄的,所以礼貌性地回复之后,我直截了当地问她,认不认识我二叔。

我的话刚一出口,眼前的女人便明显神色变了,她眉头紧锁,开始上下打量起我,这种如刀的眼神使我很不舒服。

“认得啊,我还在原来那儿做餐馆的时候,还见过你二叔,不过他去世之后我就搬走了,怎么忽然问这个?”刘苗开始有些狐疑。

去世,这个女人也说是去世了,我暗自叹了口气,然后没管刘苗的话,继续问道:“刘姨,我二叔当时咋个死的噢。”

“他啊,好像是得病死了的吧,这都好多年了,当时我还去医院送了点水果我记得”刘苗回答我。

听到这句话,我算是明白了,笔记本上所记下的那一批人,乃至我家族中的亲人,对于二叔所谓的死,似乎没有保持一个统一的口径,我不太清楚这是为什么,父亲从政大半辈子,倘若有心掩盖什么,是绝不会在这种地方给人留下疑点的。

我轻轻放下筷子,然后看着眼前的女人,我告诉她,我真的希望听到实话,我必须要知道我二叔的事,他是什么人,二十年前在镇子里发生了什么,他又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些我必须要知道,这对我很重要。

也不知道是我哪句话刺激到了她,刘苗忽然脸色阴沉,然后语气也变得严苛了起来。

“你还小,不该你管的就莫管,你二叔去世那么久了,就让他安安静静走,上一辈人有上一辈人自己的事,你好生听你爸的话不行吗。”刘苗面色阴沉地看着我,似乎都要翻脸了。

我忽然笑了,是真的笑了,我无法描述那一刻我的愤怒,因为我愤怒到了极点。

这段时间积攒的所有情绪,在那一刻如涨破了的皮球,全部奔涌了出来。我不明白,不明白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为什么连存在过的痕迹都要被抹除,不明白为什么我寻找我的至亲长辈,却要受到重重阻拦,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去,才让这些人联合起来将一切掩埋。

见我忽然笑了,对面的刘苗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我拿起筷子,在桌子上敲了敲,然后跟眼前的女人说,你大概并不了解我,我在家中是这一代的长孙,我是唯一一个够资格在祖坟给长辈们添土迁坟的人,而从小到大,我最厌恶的就是你这套说辞,因为和我父亲一模一样,我太厌恶了。

我越说越快,越说越愤怒,我重重地把筷子敲在桌子上。

“你是不是当我是小孩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你以为我没有手段,没有脑子吗,我要知道二叔的事,不是因为我跟他有什么感情,而是因为他是我的二叔,就是因为他是我的二叔。”

说完这些后,我仿佛被抽离了所有的力气,向后一仰,靠在后面的桌沿上。

原本脸色阴晴不定的刘苗,此刻也似乎散去了所有的情绪,她的脸上恢复了平静,也并没有对我刚才冒犯长辈的无理举动有所愤懑。

“你不是小孩子了,但你确实幼稚,因为你该听你爸的话,我们是不会害你的。”刘苗平静地看着我。

“那你就拭目以待吧。”我只留下这句话,然后把钱放桌上,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走到车站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这座陌生的小镇,然后自嘲般地笑了笑。

她说的没错,我是挺幼稚的,刚才的那些话,现在回想起来,只像个年幼的孩子在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我点上烟深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团浓郁的白烟。

那就让好戏登场吧。

———更

回到城里后,我吃过晚饭,独自去河边溜达。读高中时我便有着这个习惯,倘若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会来河边散散步,安静地想一想事情。

那位刘苗阿姨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在她的身上挖不出什么东西,何况这次还得罪了她。

我其实心中早有预料,但唯一没有想到的是,都过去了二十年,她竟然还对这件事有着这么缜密的防范,我都有点怀疑二叔当年是不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恶行了。

我一边在河坝上走,一边低头思考着还有哪些可以挖掘的人。

三叔?他好吃烟酒,常年在外,而且他很怕父亲,估计父亲打个招呼他就得背叛我。大姑姑?算了,不把我拍死都是好事了。二姑姑?她好像还在海南做生意……

这思来想去,人虽然没琢磨出来,我倒是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在这件事中,我确实孤立无援,如同海洋深处的一叶扁舟。

哪家儿子能像我一样,和整个家族对立啊,我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只觉得人生之荒诞,堪比大梦一场。

接下来又怎么办呢,在整个事件里,关于二叔的死似乎是被封锁的最为严密的。即便他们之间互相未曾统一口径,但每个人都把真相给吞进去了肚子里。

而当年在镇子上,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抬起头,远处横跨两山的大桥,此刻已是灯火通明。

江上无风,桥下平缓的水面,也仿若被撒入金箔,在明朗的月光下,光影在水波中交错,一切都显得如此安静。

在大桥的另一头,山壁上是茂密的草木,我是知道的,在那层层翠叶之中,藏着一间修建在山中的寺庙。

这地方我曾经去过,可惜寺庙早已面目全非,这本是县城里最为古老的文物建筑,奈何在几十年前,遭了有些人的毒手。

要不去庙里拜拜,求菩萨给点指引?这个念头极突兀地从我的心里冒了出来,但随机又被我给压了下去。

倘若菩萨事事都管用的话,那间山中的老庙又何至于被摧残至此,而供奉塑像的庙宇都尚且如此,何况乎我一个不奉香火的普通人呢。

将脑中杂乱的念头剔除,我继续沿着河坝向上走去。

前方的路慢慢就上了山,周围也开始没了人影,两旁高耸的林木在月光下倒显得颇为清冷。

我慢慢往上走,当初学驾照的时候,驾校就在这条路的尽头,那时因为交通不好,我常一个人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也算是熟路了。

走着走着,一栋窗户透着橘黄色灯光的大楼出现在我眼前。

这是县城里的孤儿院,虽然我并不知道它为何要修的离城区这么远。说实话,路过了无数次,但还从未进去过。

和大城市不太一样,这间孤儿院大多都是被父母遗弃的,要知道在贫瘠的大山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的心酸事。

柴米油盐酱醋茶,是能逼死一个人的。

我站在楼下,抬起头望了一眼,几个幼小的影子在窗边一闪而过,大抵是孩子们在玩闹。

忽然有了些感触,就如同我现在这般的执着,这里面长大的孩子,将来是否也会去探查自己的身世呢,是否也会去寻找自己的家人,故乡。

人世间就是这么的奇怪,众生宛如一个永不停滞的轮盘,许多人在前面追逐着他们未曾拥有的,殊不知自己的身后,也同样有无数人在追逐着自己身上普通的幸福。

但往往前者不知,后者不晓,这真是有些荒诞。

收回念头,我准备转身往回走了。刚走出去几步,似乎有什么想法在我脑子里冒了出来,我愣了下,接着又退了回来,抬头看着孤儿院的牌匾。

倘若当年二叔的爱人把孩子生下来了,在那个年代,她一个年纪尚小,未婚先孕的女人,在面对家人和未来的人生时,会怎么对待这个孩子呢。

一个可怕的猜测从脑海里跳出,我缓缓吐出口浊气,深深地看了一眼这栋孤儿院。

也许,她把孩子送进了孤儿院呢。

———更

当这个毛骨悚然的想法在我的脑海里愈发清晰后,我反而察觉到了一种宿命式的玄妙意味。

我出生时二叔尚在人世,而按家人的说法,二叔是在我出生后几个月意外离世的,彼时他爱人还未把孩子生下来。

倘若那个孩子真的还活着,这就意味着在这个世间上,还有真正继承了二叔血脉的一个人,他的年纪应该只比我稍小一些,也许是个爽朗的男孩子,也或许是个清秀的姑娘。

只是当年二叔的爱人,到底去了哪儿呢。

而那个有可能已经长大了的孩子,是否知道在遥远的故乡,他的堂哥正在和家族对抗,艰难地追查着他亲生父亲的身世。

当晚只有我独自在家,我坐在书桌前,把那本密布字迹的笔记本翻开,仔细地思考着每一处地方。

目前整理出来的疑点太多,但很明显,二叔当初的死一定是和家族,和纸条上的那一批人有冲突的,这种冲突导致了这一切必须被掩埋,二叔也必须从时间中一点点消失,而当年所有参与了纸条上那件事的人,也许都早已离开了小镇。

我并不认为二叔的死会是父亲策划的,这个想法太过荒谬。父亲是故乡出了名的孝子,奶奶瘫痪在床的那些年,他把奶奶接到了我们家,照顾了将近十年,更别说他对兄弟姐妹也是很好的,因为他是家族上一辈的大哥。

而以父亲的性格来讲,二叔也不大可能真的和他有什么矛盾,但父亲是知道当年的真相的,而且因为某种原因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掩盖。

长叹了一口气,我点上了一根烟,有些惆怅地看了看窗外。

此时已接近十一点,但外面望不到尽头的楼房,却依旧是灯火阑珊,烟火气十足。

其实县城真的很小,扎根儿于群山之中的城市再大能大到哪儿去呢,而小镇自然就更加的微小,甚至微小到走完全镇也用不了一个小时。

但小城再小,这里的山川河流也能深深地埋住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天晚上我又做梦了。

这次的梦没有再出现那些光怪陆离的魂灵,而是一座废弃的游乐园。

这一次我难得的知道自己在做梦,我是记得这个地方的,这是镇子上一座废弃小学的操场,儿时我常常一个人在下午时分跑到这里来玩。

梦境里似乎是下过雨的,我走在微湿的地板上,来到那座最高的城堡面前,用手轻轻弹了一下栏杆,易碎的铁锈便纷纷落在了地上。

当年我性子孤僻,这些地方都是一个人来,有时来的早些,没有其他的孩子在里面玩闹,我便爬上栏杆,钻进城堡的里面,在上面坐着发呆。

有一次不知是怎么了,还在里面睡着了,再睁眼时天都快黑了。

湿答答的脚步声响起,不远处画着白象的跷跷板忽然自己摇晃了起来。

一位穿着黑色衣服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留着平头,一张圆脸笑起来颇有富态。

他是我初中的数学老师,姓谢,我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梦境是潜意识的映射,而这就是我潜意识的转化吗。

梦中的谢老师似乎和现实一样唠叨,他走到我面前,笑着问我为何要坚持下去,问我为什么不去做点真正应该做的事,我已经错过很多东西了。

我本想刺激自己醒过来,但听完后又平静地看着他,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从小到大我是自我毁灭的典范。

极少会有自小成绩优异的人,如同我这般在高中的时候展开激烈的叛逆,最后成绩一落千丈。长辈们对如今的我大多都是惋惜,遗憾于家族没能如愿出一个人物。

我也永远在失败,不论是相恋多年的爱人,亦或者人生路上的每一个抉择,我总是会失去,却又不懂得珍惜。

心底里有声音在大声地嘶吼,让我放弃这一切,放弃这些即便知道真相也毫无意义的事,让我好好地做一个正常人,听家人的话,考编工作结婚生子。

我看着梦中依旧慈祥的谢老师,又扭头看了看周围的一切。

我忽然有些难过,这种难过跨越了时间,从十几年前的那个孩子身上,一直传递到我的身体里。

鼻子一酸,我想我的眼睛已经红了,但我依旧笑着。

我走上前去,拍了拍谢老师的肩膀,然后告诉他,我永远都不会改的,至少这一次不会,不论在多年以后来看,它是对亦或者是错,这都是我选的,这就是我的人生。

我活着不是为了走在所谓正确的人生路上,而是为了做出真实的选择,这就是人之所以独特的原因。

风吹了过来,天上下雨了。

第二天的中午,我难得和父亲主动谈起了二叔。

彼时父亲和母亲刚好回来,我们坐在桌子上吃饭时,我有些不合时宜地提起了二叔,只不过我说的是好奇二叔当年为什么不争气。

似乎这个话题有助于教育我,故而脸色阴沉的父亲暂且缓和了下神色。他敲了敲碗,然后没好气地跟我说,二叔当年就是完全的颓废,在镇子的工地上上班,一有了钱不是去买醉就是去唱歌,而且经常跟一批杂七杂八的人混在一起。

我问父亲二叔当年都是和哪些人混在一起。

父亲有些迟疑,但还是告诉了我,他说那一批都是外地人,不知道跑到镇子里来干嘛,都好吃懒做,其中还有几个是沿海那边的,潮汕人。

这三个字简直如雨后春雷般在我的胸膛中炸开,我似乎发现了什么,草草吃完饭清理完桌子,就进屋把门反锁了。

我坐在床上,拿出手机,翻出上一次去二叔居住过的那栋楼时拍的照片,有几张照片是那几间屋子墙壁上的画像。

起初我以为这都挂的是灶王爷,但随着父亲刚刚所说的,我赶紧在网上查了查,果不其然,这画像上不是我熟知的神仙菩萨,而是三山国王。

当年沉迷小说的时候,我特意去了解了一下全国各地的宗教,但由于记忆不深刻,当时在那栋楼里竟然一时半会儿没记起来。

也就是说,这些潮汕人当时就住在二叔的旁边,并且都是同一层楼。

但这直接抛出了一个更大的疑问,镇子深居于川内大山中,且不说二十年前的交通有多闭塞,为什么这些潮汕人要不远千里特意跑到这里来,还有其他的那些外地人,这是多么大的开销和成本。

我放下手机,将藏在柜子里的笔记本取了出来,我看着上面记录的人名,这里面是否就藏着当初的那批远道而来的外地人。

可二叔和这些人认识,甚至住在同一层楼,这些到底是巧合,还是早就认识的交情。

我忽然有些头疼,只得暂且将笔记本放下来,这些天精神状态太差,几乎天天做梦,这使得我的睡眠质量异常的差,我真的需要好好休息几天了。

我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这一切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也根本不是一起普通的失踪或者死亡。

而要想搞清楚这一切,就得知道二十年前在镇子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看着窗外,抽出根烟,正欲点上却又叹了声气。

二叔,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3.废弃学校篇

我本来打算再去一次镇子上,因为冥冥之中总有一种感觉,我似乎在镇子上漏掉了极为重要的东西。

这种感觉宛如细腻的蛛丝,一直缠绕在我的心口,使我觉得异常的焦躁。

我其实隐约能感觉出来,当年在镇子上发生的那件事,定不会是所谓的口角冲突,这件事一定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否则绝不可能将这么多人卷入其中。

我甚至有种预感,也许当年所有的长辈,乃至还有我根本不知晓的其他人,一齐被卷入了那件早已被掩盖的事情当中。

只是二十年前,一个落后的山中小镇,能发生什么事情具有这么大的威力呢,我始终未曾想明白。

没等我启程往镇子上去,父亲忽然敲门走了进来,他让我回故乡待几天,先把宅子里的东西收拾一下,再过一段时间三叔就要从宁波回来了。

我没办法拒绝,因为本来这段时间我就处于待业复习的状态,整个家族中可能就属我最闲,几个年幼的堂弟都还在读书。

不过这样也好,我终于有时间可以缓一缓了,好好睡上几天,权当补足这些日子损失的精气神了。

匆匆收拾东西,一路赶到村口,下车的时候,天上已经下起了毛毛雨。

时至霜降,雨滴经两侧山峦的烟气浸透,带有一种入骨的寒,倘若是当下淋淋倒无所谓,可若是在雨中待久了,整个身子准会冻到不行。

我背着包,在寂静无人的小路上快步走着,想能快些走到地方。

经过山路转角的时候,我抬起头看向山腰,此刻已然开始有了朦胧的雾气,而在草木堆砌的崖边,有一座显得极为瘦小的荒坟,甚而连墓碑都没有。

这其实是我曾祖父妻子的坟,但作为后辈,我始终不知道为何她要和曾祖父分葬两地,而且是两座相隔甚远的山。我向来对这些家族中的秘辛传闻是不感兴趣的,但自从知晓了曾祖父的荒唐事迹后,也大致能猜测出一二。

所以对于女人而言,看准一个男人是何其的重要。

走到院门口的时候,我的头发都已经被雨淋湿完了,赶忙打开门,我径直地走上二楼,进自己的房间换了身衣服。

在我的房间里,是能透过窗户直接看到后山的,而宅子后面的这座大山,就埋葬着我们家族的所有祖辈。

似乎是触景生情,我坐在床沿,望着窗外的青山,恍然间记起了一桩家族中的陈年往事,算是颇为有趣。

此事还需往前追溯到四十年前,彼时的父亲不过十余来岁,正在乡里的中学读书。

据说是有一天的正午,爷爷得出去一趟买点东西,便叫父亲拿上锄头镰刀,去山上的旱田锄草。

父亲作为大哥,家中的苦差事向来是跑不掉的。

不过父亲倒也听话,拿上东西就直接上山锄草去。这一锄头接一锄头,没多久,父亲竟然从土里刨了根白骨出来。那时尚且年幼的父亲哪里经历过这种怪事,吓得瘫坐在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回家,把事情告诉了刚回来不久的爷爷。

爷爷曾经不知捣毁了多少樽牛鬼蛇神,自然是不会害怕这些的,当下就膀子一甩,叫上父亲一同山上,然后拿锄头把那处旱田给挖了个遍。

这一挖不要紧,竟然挖出了数具人骨出来,还有一堆瓶瓶罐罐,和一个缸盖大小的阴阳八卦盘。

父亲打小是听着民间故事长大的,这一下脸色都变得惨白,而爷爷却打起了其他的心思。

爷爷虽未曾读过书,但年轻时也是在四川各地跑江湖的,他知道这些东西极有可能是所谓的古董,是值钱的货。

于是乎,爷爷当即大手一挥,和父亲一同把这些东西都给搬了回去,又草草把那些白骨给埋了回去。

然而奇怪的事就从这个时候开始了,起初是父亲半夜睡醒起来方便的时候,竟瞥见院子里有人影在蹲着,再然后就是大姑姑晚上做噩梦,叫唤个不停。

没过多久,爷爷在上房梁的时候,竟不小心摔了下来弄折了腿。

这下爷爷是真怕了,他连忙请了个师傅来家中看看,那师傅似乎的确有点道行,只瞅了瞅爷爷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又让父亲带路去了趟山上的旱田。

师傅绕着旱田走了好几个圈,最后告诉爷爷,他挖的是自己家的祖宗,因这旱田下,其实是祖辈们的墓,只不过因为地质变动和雨水侵蚀,所以这些尸骨就散了出来。

爷爷一听这话,吓得是魂飞魄散,连忙回家把所有东西都拿了过来,恭恭敬敬地全都给埋了回去,然后买了不少香蜡,好生磕了几个头。

这事儿一度沦为了家族中,每逢春节必讲的笑话之一,父亲每次谈起这事儿,都笑的前仰后合。

把自己祖宗的坟给刨了不说,还想拿祖宗的东西去卖钱,这真可谓是逗人生趣了。

雨渐渐下大了,我关上窗,然后躺在床上,开始思索着二叔的事。

这些年家中长辈所讲述的这些故事中,从未出现过二叔,那么二叔当年在做什么呢。

我的脑海里似乎浮现出了一幅画面,一个气质清冷的男孩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一众兄弟姐妹在院子里打闹。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这样的二叔,看上去的确和这方水土格格不入,而年幼时尚且如此,那么长大成人后的二叔,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我似乎完全想象不出来。

看着床边那本被我带回来的佛说因果故事,我忽然眉头一皱,倘若我记得没错的话,二叔当年上学,是和父亲在同一所中学,都是在乡里那所如今早已废弃的学校里念的书。

按理说父亲和二叔的关系理应是最为亲近的,可为何如今却变成了这样呢,

我叹了口气,掏出根烟点上,既然一时半会去不了镇子上,那干脆明天去一趟乡里,去看看父亲和二叔曾经读书的那间学校。

我躺在床上,吐出一口白烟,有些悠闲地看着窗外的细雨。

彼时的我还不知道,正是因为我此刻的想法,竟使得寻觅二叔身世的事情,骤然间转向了另一个极端。

而我也真正被拖进了整件事情的漩涡之中。

———更

第二天的上午,山间的小雨已经停息了,我独自走在颇有些泥泞的小路上,裤腿已经沾上了数不清的黄点,显得异常狼狈。

不得不说,随着这些年的所见所闻,我一度认为故乡早已没了这种坑坑洼洼的泥路,可谁知道新农村的建设还远远没有实现呢。

又艰难地走了会儿,实在是累的不行了,我走至前面一棵松树下,想手撑着树干歇会儿。

站在树下,我眺望着远方被隐于白雾中的深山。

此刻的天还泛着淡青色,空气中也还有些一股微腥的泥气,我不禁自嘲般笑了笑,多少人是花了半辈子用来逃出大山,我倒好,花了小半辈子就为了跑回来。

所以说啊,这人一辈子就是在用生命丈量价值,也许跑的再远,也许跑遍了天涯海角,最后还是要落叶归根,而我就不同了,我的价值丈量出来,大抵也就值故乡这一亩三分地了。

庸人自扰,画地为牢罢。

歇息好了,我便挽起裤腿,继续在泥泞的山路上前行着。

直到山间的雾色都已消失的了无踪迹,我终于在山路拐角处瞥见了那间学校墙壁的一角。

赶忙加快脚步,片刻过后,我便已经站在了这间早已废弃的学校门口。

这间学校不知已荒废了多久,门上的牌匾断了一半,满地尽是残垣断瓦,就连四周的围墙也被疯长的草木所遮掩,看上去异常的荒凉。

此刻正是上午时分,山路上静悄悄的,只有几声仓促的鸟鸣时而响起。

我抬起头看着学校的屋顶,那上面牵着的线上还挂着几件随风摇动的旧衣裳。

我想这真是奇妙的意味,数十年前我的父亲和二叔也曾这样从老宅一步步走到眼前的学校,而如今他们的后辈我,也踏上了他们曾经踏上的路。

这大概算得上是禅意般的相逢吧。

我轻轻伸手推了推眼前的校门,上面的铁锈还托着昨夜未落的雨露,这下倒让我的手指染上了不少锈红。

门上虽然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小锁,但似乎是年岁已久,我只用力一蹬,便把门给硬生生踢开。

这样的开门虽有些粗俗,但我向来喜欢能用脚就坚决不动手的原则,希望当年那修建学校的老先生,在黄土下可别怪罪我的无礼。

小心翼翼地避开周遭的野草,我踩着满地的矿泉水瓶,纸屑和碎裂的瓦片,一步步往教室走去。

其实虽说是学校,但偌大的院子里也仅有两间教室,大约只能坐下不到六十人。

而在院子里的另一个角落,我竟然还发现了一架秋千,可惜同样已被岁月腐蚀,不知当年是否有小姑娘在上面有过爽朗的笑。

我没有直接进教室里,而是先围着这栋年久失修的旧楼绕了一圈,虽说我胆量并不小,但这也得看看墙壁上有没有极危险的裂痕,不然万一以前得罪过菩萨,等进去后给我垮塌了,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绕到旧楼的后面,竟然还发现了一处极有意思的东西,在旧楼后的一处墙壁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各种粉笔字,这些似乎是当年的学生们所留下来的,其中大多数已因漫长的时间而变得极其模糊,但有些还勉强可以辨认出来。

带着一丝好奇,我将脸凑近,开始一句一句的读了起来。

“我喜欢张田”

呃,我不由得一阵腻歪,这几十年前的中学生也玩这些爱情记录吗,这在那个保守的年代,颇有些不惧世俗眼光的凛然啊。

“李晓,我xxx”

这是何等的粗鄙之语,有伤风化有伤风化,我连忙遮住眼睛,试图净化一下我的心境。

一句又一句读下来,多是一些牢骚和趣话,我蹲下来看向最下面。

“别去柳乡”

有些模糊的四个字忽然跃进了我的视线,但我却骤然愣在了原地,似乎周遭的一切声音都陷入了死寂,我仿佛在大白天坠入了寒冻的冰窟。

这座学校空无一人,时而有风吹来,院子里疯长的野草便齐齐摇晃,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我记得这两个字,这是一个地名,是镇子辖区内的一个乡。

我之所以记得这个名字,是因为父亲曾经跟我提过,当年二叔死后,将二叔尸体运回故乡的那些人,便是母亲从柳乡花钱找来。

我的心脏狂跳,扑通扑通声在耳朵里疯狂地响起。我赶忙在身上摸索,然后找出了那张皱巴巴的纸条,将上面的字迹和眼前的这句话进行对比。

即便彼时的二叔年龄应该不过十余岁,但他只读完了高中,那么字迹应该是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我颤着手,将两种字迹进行比对,果不其然,竟然异常相像,我也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祟,但此刻的我,浑身上下的每一处感觉都在提醒我,这就是二叔写的话。

仿佛身旁有人在窥视我似的,我神经质地扭头看向四周,然后凑上前更加仔细地辨认墙壁上其他的字迹。

但很可惜,似乎只有这么一句。

这会是巧合吗,还是我的心理作用,当年的二叔不过才十余岁,他甚至可能都从未走出过大山,他为何会知道柳乡,又为何会写下这句话,他是想写给谁的。

可如果不是二叔写的,那又会是谁呢,当年在这里读书的孩子,都是这层层大山中的同乡,且不提有谁去过遥远的柳乡,就算去过知道,为何要留下这句话呢,是单纯的玩笑吗。

我缓缓站起身,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后深吸了一口,缓了缓心神,然后暗自骂了一句。

妈的,这件事从头到尾什么都不费,就是费烟。

倘若就假设这是二叔写的,再结合父亲所说的事情,我实在不能想象二叔竟然在几十年前就发出了某种警告,而这句话里的地方,在几十年后又和他的死扯上了联系。

这太荒谬了,甚至这全然不合逻辑,假如人世间是正常的,怎么可能有这么荒诞的事情存在。

我低着头,一口又一口地吐着烟,看着墙壁上的字迹,这句话如同数百年未曾沐浴过阳光的青苔,牢牢地地攀附在我的心脏上,使我脑海里不断地推想。

不对!完全不对!我忘记这个地方除了二叔,还有我的父亲,我不相信父亲没有看过这墙壁上的字,即便父亲是出了名的好学,但他在这里待了整整三年,再怎么也会去看一眼。

可如果父亲看过这句话,那为什么在他口中,当初替二叔搬运尸体,要选柳乡的人来呢,他难道都没有觉得奇怪吗,或者他也只当这是个巧合,再或许他早就忘记了。

我的脑子都快要炸开了。

我能感觉到,似乎从头到尾我的调查都好像走错了方向,我只能不停地抽着烟,然后在院子里来回的走。

死活没有头绪的我终究是叹了口气,我把烟头扔在地上,然后用脚踩灭。

不论怎么样,当这句话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只能去一趟柳乡,这是克制不住,也无法避免的。

我扭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这栋旧楼,难道和二叔朝夕相处的父亲,那些年就未曾发现过什么。

和耗子待久了都分的清人屁鼠屁,何况两个活生生的人呢。

说来道去,总归还是要去一趟的,我有些惆怅地摇了摇头。

二叔啊,你可真是给我留了一个又一个烂摊子,我想我身上这从来说话只说一半的毛病,大抵也就是源于家中长辈的传统。

得,先不管了,进这两间教室里看一眼吧。

我再掏出一根烟放进嘴里,然后径直地推开那间尘封已久的木门。

———更

随着木门被推开,这些趴在门缝里小憩已久的灰尘开始到处纷飞,直接扑了我一脸。

看来这地方通灵性,不大欢迎我。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把嘴里的烟吐了,开始在这间陈旧的教室里转悠。也不知道当初这里经历了什么,满地都是桌椅板凳的残肢,我估计大抵是老先生太久收不到学费,怒而掀桌。

教室里的黑板上,竟然还留着一句话。

“山水有相逢”

我笑了笑,父亲当初跟我说过,这间学校的那位教书老先生是个老学究,十天半个月都吃不上个鸡蛋,倒是天天自比东坡。

不过倒也奇怪,教室的正中央放着一张桌子,而且竟然是完好无损的。

这在满地桌椅支离破碎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凑上前去,桌子是中空的,里面似乎放着一本书或者册子。我伸手将东西拿了出来,轻轻抖了抖封面上的灰尘,只看了一眼,我的脸色便瞬间变了。

“佛说因果故事”

拿着这和二叔柜子里的那本一模一样的书,我顿时绷紧了身子,只觉得周围的环境一下子冷冽了起来,一股蚀人的寒气从我的脚踝处缓缓爬至脖颈。

而这间杂乱不堪的教室,此刻在我眼中,也开始有了些诡异的气氛。

刹那间,一道灵光在我的脑子里闪过,我死死地盯着手中的这本书,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我一直以为二叔那本佛说因果故事,是二叔当年远行时带回来的,我甚至还怀疑过二叔是不是在外面被人家传教的给忽悠了。

但当眼前的这本书出现时,一切都变了,我完全想偏了事情的脉路。

二叔柜子里的那本,极有可能就是在本地拿到的,而书上写着的那个赠予人杨春熙,也根本不是外地人,他就是我们本地的人,而且极有可能离故乡不远。

那么笔记本上目前所记下来的所有人,二叔,刘苗,杨春熙,父亲,镇上的外地人,原来他们都在整个县城的范围内。

甚至极有可能,当年他们所有人都在那座小镇上。

我快速将这本佛说因果故事翻完,可惜这本书上没有任何的字迹,找不到什么线索。我无奈地将书合上,顿时又觉得一阵疲惫,这个杨春熙,如今又在哪里呢。

我搬了把勉强还保持着形状的椅子坐了下来,一边缓缓心情,一边开始思考一些东西。

这本书是当年就在这里,还是后来学校荒废后有人放进去的呢,倘若当年就在这里,那为什么最后关校时,整个教室唯独保留了这一个桌子,真的会有这么巧吗。

而假如是后来学校荒废后,有人故意跑进来然后布置成这个样子的,那么这本书是要给谁的,而且那个收书的人得要知道这本书代表了什么,要第一时间就能注意到这本书,更要会来到这间废弃的学校。

我掏出根烟,继续往下想,有一个东西我似乎还没有琢磨明白。

假如这真的被某个人布置成这样的,那么那个人如何才能知道这本书被人取走了呢,这本书上又没有机关,荒山野岭也找不到什么人家,更别提监控了。

忽然,一个极度恐怖的答案在我的脑海里钻了出来。

倘若这个布置的人,必须要第一时间就能知道书被取走了,那么他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每天都来这里一次。

手中的烟灰因为颤抖而抖落在了衣服上,我扭头看向四周,只觉得格外的毛骨悚然。

那人也许每天都会来,也许他刚刚离开或者马上就会到,也或许他根本就没有走,他还在这间废弃学校的某个角落里窥视这一切。

四周静悄悄的,冷冽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我再无法坐的住了,我站起身将书拿在手上,然后匆匆离开了这个地方,甚至连另外一间教室都没有去看。

半个多小时过后,我气喘吁吁地躺在自己的床上,然后扭头看着旁边的两本佛说因果故事。

我想我再这样下去,不是变成神经病就是变成臆想症。

方才一路上,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似乎是心理作用,我左顾右盼,草堆里,树林中,好像总有一个人躲在哪里。

起初我还能稳稳地走,随后便是快步,最后什么都不管了,狂奔,疯狂地狂奔。

重重地舒了口气,我翻身坐起来,然后将两本书拿在手中。

倘若的确不是巧合,而是真有一个人布置这一切,那么他会是谁呢。

那一瞬间,我想到了黑板上的字迹,难道会是那位父亲口中的老先生。但随后我又摇了摇头,自己否决了这个猜测,要知道父亲还在读书的时候,这老先生就已经七十了,要现在还活着,那我还查什么二叔的身世,管什么秘密不秘密,我直接抱着他老人家的腿让他教我养生算了。

可如果不是那位老先生,那么又会是谁呢,假如那人的确每天都会来学校确认一次,那么他住的地方就不可能太远,甚至极有可能就在我们乡。

但问题是我们乡虽然小,但人算下来也不算少了,何况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这里,又认不得多少同乡。

不管怎么样,这终究是我的揣测。我叹了口气,正欲躺下时,手机却在被子里响了起来。我拿出来一看,表婆来了电话。

于是刚跑了半小时,还没来得及喝口水的我,便又提着一桶腌好的腊肉,走在表婆门外的小路上。

真是绝了,表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摩托车,竟然打了个电话把我从屋里叫了过来,让我把这东西给提到对面山脚下的另一户表亲那里。

霜降时节,竟然连汗水都给我累了出来,我拿手腕轻轻蹭了下额头上的细珠,内心中的酸楚宛如滚滚洪流。

所以我真的讨厌给人家当儿子,当侄儿子,当外甥,以及当孙子啊。

路过一座小石桥的时候,我忽然看到在路旁的山壁上,赫然有一个幽深黑暗的大洞,被旁边杂乱的枝条遮掩,要不是角度合适,我大抵就给漏过去了。

这不就是父亲当初说的那个双王洞吗,我把手中的肉桶放在地上,往洞口处走了两步。

我是知道这洞的,这玩意儿也算在我们这里小有名气,但这些年我之所以从不去看,还是源自于我的童年阴影。

当年我年幼时,在乡里有一个玩得好的朋友,有一次他和邻居家的娃娃一同出去玩,见到这双王洞还以为是存放红薯的红薯洞,虽然的确长的很像。

兴许是贪玩,他和另一娃娃便想着爬下去看看,结果这洞极深,两个孩子一落下去摔了个皮开肉绽不说,还被洞里密布的蚊虫蜈蚣给咬了个不成人样。

我当年有幸得见他俩的惨状,自此便绝不踏入这双王洞半步。

按父亲所说,这双王洞是老一辈传下来的,说是洞的另一端有另外一个出口,洞中还葬着不少祖辈人物,故而被称为双王洞。

但好像这么多年来,也没听说这洞在哪儿还有个出口,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故乡的人家越来越少,这洞便几乎再没人去看过了。

算了,就算里面埋的是天王老子,我也不感兴趣了。

长叹了一声,我提起这沉重的肉桶,踏过石桥,继续向对面山脚走去。

如今的我再回头看时,却只觉得有时人生的擦肩而过,真可谓因缘际会,玄妙十足。

———更

这天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梦。

这一次的梦境更加的荒诞,周围的环境也再不是我记忆中所存在的地方。

我梦见我来到了一座极其拥挤的车站,呆滞地站在人潮如海的站台上。

天是灰蒙蒙的,无数穿着上世纪旧衣裳的人,从我身边与我擦肩而过,似乎有一趟极其重要的火车要来了,所有人都要上车才行。

我想跟着前进的人流,想去看看到底是什么火车要进站了,但只一声极其刺耳的轰鸣声响起,我便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因为所有的人都在狂奔,所有的人都高高举起手,他们都在不停地呼喊,但我却完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忽然,一个男人从我身后窜出,狠狠地撞在我的肩膀上。

男人拿着公文包,打了个踉跄,差些摔在地上,我正要伸手去扶他,但男人却骤然抓着我的肩膀,他红着眼睛,嘴唇不停地颤抖,像是要哭了,似乎有什么事就快要发生了。

男人看着我,对我说了一句话。

“别去柳乡”

说完这句话后,男人便接着随人流向前狂奔,他似乎是要去赶那趟列车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人潮中,但下一刻,一个提着行李箱的女人忽然从我的身边走过,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我看见她的嘴唇极快速的动了一下。

我听到了,她说的是,别去柳乡。

我想拉住她,我想让她停下来,问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我发现一切都变了,每一个从我的身边路过的人,都在小声地对我说,别去柳乡。

他们有老人,有小孩,有女人,有男人,每一个人都哭丧着脸,他们都在对我说话。

无数的人开始扭过头看着我,而我只能站在原地,因为我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到底是什么事情快要发生了。

轰鸣声再次响起,列车启动了。

在列车缓缓从我身边驶过的那一刹那,我看见车厢里的所有人都贴在玻璃上,他们都在对我说。

“别去柳乡”

第二天的清晨,我独自坐在一楼的饭桌前,桌子上摆放着笔记本,和那两本佛说因果故事。

昨晚的梦使我睡得很差,打了个哈欠,我抽出一根烟点上,在屋子里开始吞云吐雾。

我看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有些无奈地将其合上。之前所有整理的线索现在都已经没用了,因为推理链已经断了,我无法再从其他地方获取信息。而目前我还能挖掘的,大抵就是这两本佛说因果故事,以及我从未去过的柳乡。

我将两本佛说因果故事放在一起,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倘若教室里那一本是有人故意留下来的,那么这本书就成为了那个人与接收者之间的联系。

这本书代表了某种只有他们才能看懂的联系。

但到底是什么联系呢,这本书都快被我翻烂了,也没有瞧出来哪里有特殊的地方。

暂且把这两本书放在一旁,我开始思索去柳乡的事。

柳乡这个地方去肯定是会去的,但我的心底却始终觉得有种强烈的惊慌感,这种感觉仿佛失重般难以描述。

我知道柳乡是镇子辖区的一个普通乡,也许和我的故乡差不多,都是藏在深山中的一个小地方。

但我却总感觉这个地方很危险,可即便我怎么想,都想不出这种地方会有什么能让我害怕的东西。

夜路走多了,人也就相信第六感了,秉持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打算,我纠结了半天,还是给我最好的兄弟发了条短信。

“喵”

一声猫叫忽然在厨房的窗台边响起,我寻声而去,一只体态臃肿的大白猫正趴在窗台上,它似乎饿了,正一边叫唤着,一边有气无力地挠着窗纱。

我认得这只猫,是村里另一户人家养着的,前不久它还生了一窝的小猫崽。

有客上门,自然得招待,我上二楼拿了根火腿肠下来,然后用刀剥开,一边递给它吃,一边也坐在厨案上。

这一幕应该会很有趣,一人一猫隔着窗纱对着眼神,但他们之间的联系竟然是火腿肠。

看着猫狼吞虎咽的样子,我忽然又想起了二叔当年的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还活着吗,现在又在哪里呢。

我想人真是一种脆弱的东西,我们将生命视为最为珍贵的宝物,但我们都好像互相依附在一起的蒲公英,等风吹来,那些曾经有着联系的种子便都向远方飞去。

倘若一个人失去了生命,他真的死了吗,倘若一个人被所有人忘记,他又还算活着吗。

我其实怎么会不知道二叔跟我就没有感情呢,在我骨子里的这点稀薄血缘,支撑不起我对所谓亲人的爱,我永远在回避这些东西,也希望我能站的远远的看着就好。

我并不高尚,我也并不温暖,但我没有选择。

这说起来也许很荒唐,但于我而言,其实能否找到二叔的身世真的不重要,我也不会因为他的生死而难过,更不会因为这一切而患得患失。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会有人在我消失的了无踪迹时,能想着找到我,能想着证明我的存在。

但我必须这样去做,如果连我都放弃了,我不知晓我眼中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这真的太幼稚了,甚至可以拿来被现实主义无情地批判,但那又怎么样呢,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好我的幼稚。

而这,就是我花了这些年所学会的勇敢。

猫终于吃饱了,它心满意足地蹭了蹭我的手,然后叼起剩下的一截火腿肠,轻轻跃下窗台,消失在了转角处。

手机忽然振动了起来,我拿起来一看,是父亲的电话,不知道他又要吩咐我去干什么苦力活。

我刚接通,电话那头便传来了父亲急促的声音,而我也在听完父亲所说的话以后,陷入了沉默。

村里我儿时的玩伴浩松,他的奶奶在家中猝死了。

等我赶到浩松家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围满了人,而最令我无言以对的事情来了,都发生了这种事情,但我还得好生给每个熟悉的老人先打声招呼。

倘若不是院子里还躺着一具尸体和满地散落的苞谷粒,我简直以为这是在过年串亲。

浩松家只有他奶奶一个人,他自己现在还在广州那边学理发,而他爷爷早在两年前便因为心脑血管病突发猝死了,结果现在他奶奶也猝死了。

赶到这里的人越来越多,由于家里只有老妇人居住,她死后甚至没有人能够打电话报警,不知道等了多久,才有一个路过的人打了电话。

我想这真是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一具尸体躺在静悄悄的院子里,而除了脚下的土地,没有谁知道她的死讯。

不过我倒也觉得有些奇怪,明明医生都没来,他们怎么就知道浩松奶奶是猝死的。

我带着好奇问了问身旁的一位婆婆,她却没好气地跟我说,又没有出血,不是猝死的是咋个死的。

好吧,我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说起来如今的农村,有老人突然离世也算是挺正常的,这些年老一辈的年纪大多也到了身体最为虚弱的时候,再加上很多老人并不热衷于养生和体检,猝死率是比过去高了不少的,他们更乐意待在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大山里。

我提不上难过,从小到大我就没有见过几面这位老妇人,我倒是替这栋房子而忧心,以后大抵也要沦为一年到头空无一人的空宅了。

对了,多半还要不可避免地参加酒席,然后和一群老人孩子在桌子上抢东西吃,这真是快成为习惯了。

随着时间推移,整个村的人都过来了,一时间院子里围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倘若只听这人声鼎沸的喧闹,我大概还以为我是在赶集。

老一辈大多就看热闹和惹麻烦的时候跑的最快,当然年轻一辈有些也是,比如此刻正站在人群中的我。

四周追忆死者的人群,院子里无人敢靠近的尸体,还有那散落一地的苞谷粒,我只觉得有点黑色幽默。

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一件陈年往事。

儿时和浩松一起在他们屋里看碟片的时候,我恍惚间有看到浩松他奶奶,在另一个屋子里磕头拜佛。那时只记得有一个陈旧的蒲团,以及案板上的菩萨塑像,和满屋子的香雾。

当这桩事从记忆里冒出来的时候,看着地上冰冷的尸体,我忽然有一个极其荒谬的揣测。

不会这老妇人的屋里,也有一本佛说因果故事吧。

赶紧摇了摇头,将这个离奇的揣测从脑子里扔掉,这都哪儿跟哪儿,太离谱了。

没再等着后续,我转身便往回走,顺便掏出根烟点上,自嘲似地笑了笑,看来我是真被逼疯了,估计再这么折腾下去,下一步就是出现幻觉了。

烟抽了两口,我走到了马路上,而浩松家是在马路下面。似乎是出于最后的好奇,我扭头往下方的房子看去,这一看,却是让我汗毛倒立,如坠冰窟。

浩松家的二楼房间里,竟然有一个女人在窗户边歪着头看着我。

还没等我叫出来,那女人的头却忽然消失不见,不知道是藏起来了还是蹲下了。

这是为数不多,真正使我大脑处于空白状态的时候。我甚至呆滞地站在原地好几分钟,才缓过神明白了刚刚看到的东西。

这幻觉来的这么快吗。

———更

事实证明,大白天不会出现鬼,我也不可能出现幻觉。

大抵只迟疑了片刻,我便指着下面的房子,对着那群凑热闹的乡亲吆喝,这屋子里有个女的。

这下倒宛如炸开了锅,所有乡亲一股脑儿地冲进浩松家的房子里,别说为何如此激愤,万一是个杀人凶手呢。

很快,方才我看到的那个女人,便已被强行架了出来。女人还在疯狂地大喊大叫,却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但从她披头散发的样子来看,这个女人似乎精神不太正常。

农村其实偶尔会有这种疯子出现,也许是刚刚钻进浩松家的也说不定,但为了以防万一,大家伙还是找来了绳子把她捆了个严严实实。

我站在人群中,而这个疯子女人却死死地盯着我,这种目光使我非常难受,总觉得浑身上下都是蚂蚁在爬。

农村对于这种人,总是敬而远之,越是幽深的大山之中,所埋藏的秘辛便越是陈旧,许多无家可归的疯子,往往身上都背着事儿。

我正想扭头就走,那疯子女人却扭着身子,避开人群,一边咧着嘴笑,一边朝我点头。

她的嘴巴一张一合,我听到是在叫我过去。

看着那张满是污垢的脸,衡量之下,我还是稍稍靠近了点,因为我好奇这个疯子女人到底想干嘛。

等我离近了,这疯子却骤然蹦了起来,然后在我耳边狂笑。

“你们家得罪人了,人家要来找你们咯”

四周的乡亲连忙一拥而上,把这胡言乱语的疯子给按在地上,然后堵住了嘴。

我忽然觉得不对劲,因几个冲上前去的乡亲,他们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又害怕我看到什么似的,还时不时侧着眼看我。

可惜没等到个所以然,警察也很快赶到,接收了现场。

回到家后,看着桌上摆放的两本佛说因果故事,我始终有些心绪不宁。

这疯子女人我从未见过,看她年纪约莫也有四五十岁了,可她怎么感觉认识我似的。

我不想相信一个疯子的话,因为疯子口中说出什么都不奇怪,但如今的我身在谜局,任何突兀性的东西都会触动到我的神经。

何况昨夜的那场梦,使我总感觉有什么事情快要发生了。

“我们家得罪人了”我拿起二叔的那本书,轻念着疯子女人的那句话。

她是想说我和我的父母这个家,还是想说我们整个家族。倘若是我这个小家,父亲和母亲这辈子都是步步小心,滴水不漏的,且不说得罪谁,甚至连讨厌他俩的人都极少。

而如果是指的我们整个家族,我也想不出来会是什么事,家族的力量是个体所无法比拟的,这种宗族式的联系在特殊的时候会异常恐怖,我是见识过的。

什么东西还能威胁整个家族,我无法想象。

我点起根烟,说起来最近抽烟的频率堪比吃喝拉撒,我一度觉得肺都快变成了烟囱。

但对于我而言,只有两种情况会抽很多烟,一是便秘,二是想事情。

这下好了,这段时间俩情况全给占了。

现在算是陷入了一段真空期,因为我已经无事可做了,几乎目前所有的线索都是有头无尾,不说摸门不着,也能算是没有半点头绪。

唯一能做的,就是安安静静等着我那位兄弟给我回短信,然后准备去柳乡一探究竟的事。

正所谓闲着也是闲着,我顺手又抽起那本佛说因果故事,将其翻开看看,之前还没怎么刻意去看过这里面边儿的故事。

看着看着,倒发现了一个颇有趣的故事。

说是在明代年间,有一大户人家的公子,这人从小是锦衣玉食,受人伺候,不食人间疾苦。

他的父亲是城中的大商人,但极为吝啬不说,还常常克扣那些匠人们的工资。

这些匠人们跑去讨钱,却反而挨了一顿拳打脚踢,匠人们怀恨在心,便把原来要画的菩萨点化图,给画成菩萨入地狱。

说来也让人称奇,自打这画成了以后,富家公子的院儿里就常常出现各种怪事,比如这位公子竟于白日看到了勾魂摄魄的阴差,甚至还在自家水缸里看到了一颗美人头。

怪事频频发生,这公子哥的父亲便请了人来将壁画剔除,可只要一用刀片剐蹭这幅画,石缝里便会渗出鲜红的血,于是久而久之,再没有人敢去接这桩事。

随着时间推移,公子哥的父亲生意接连失败,因家中亏空太多,他一夜之间竟变卖了祖产还债,随后第二天便因心病死在了屋里。

父亲死后,家中的所有人便作鸟兽散去,只剩下公子哥一个人躲在一间老庙里。

生活由鲜衣美食变成了衲苎粗粝,公子哥深受打击下竟得了重病,只得和乞丐为伍。但公子哥的病情一天天都在加重,直到某一天夜里,他预感到自己应是活不过今晚了,于是便取下一块碎布,将其覆在自己的脸上,以免死后在阴间被其他人认出来。

大概是佛教故事的传统,不想死的一律都死了,心存死志的拼了命也得给你拉回来。

这天夜里,公子哥便做了个梦,梦见了自己正处在无间地狱之中,四周全是凄厉的哀嚎声,叫唤声,他极害怕,又惶恐不已。

正当他快被吓得肝胆俱裂时,菩萨却忽然手持玉竹,出现在他的面前。

菩萨告诉他,你的父亲犯了大罪,所以因果落在了你的身上。但念在你即便无家可归,也会分食给身边的乞丐,故而倘若你不想死后深陷地狱,那么回到阳间后就记得皈依佛门,将我赐给你的经书传播出去。

菩萨话音刚落,公子哥便梦醒了,还真是神异,公子哥竟发现自己的病无端好了,旁边的空地上还放着一本佛经。

公子哥便在这破旧的老庙里,自己给自己剃完了头发,皈依了佛门,并感慨繁华奢靡,过眼如烟,二十年荒唐行事,嗅香软骨,不识人世疾苦,可谓大梦一场,一朝方醒。

看到这儿的时候,我倒来了些兴致,因这个故事似乎和其他故事不大一样,于是我便又翻一页,接着看了下去。

公子哥皈依以后,便带上那本佛经走出了城,他穿着破旧衣裳,吃的是化缘而来的粗茶淡饭,一路上遇到了人家,便会轻扣屋门,向人家宣扬佛法。

起初许多人不信他,认他是妖言惑众,但很快,大家就发现公子哥的确是得了菩萨庇佑,他独自入深山,野兽却处处避他而行,他渴了,地上便有一汪清泉冒出,他累了,便有五颜六色的雀鸟掀来青嫩的枝叶,替他做成一张席子。

五十年后,公子哥终于将佛法传遍了周边府县,他身边已弟子无数,跟随者数之不尽。

似是气数已尽,公子哥回到了当初的那座老庙,挥手让众弟子退出去,然后独自坐在蒲团上,溘然长逝。

可出人意料的是,当公子哥再次睁开眼时,他却回到了当年的家中,四周全是忙碌的佣人,而他面前,就是那一副尚未画完的菩萨点化图,仿佛之前所经历的五十年,全如同一场梦。

公子哥泪如泉涌,跪地相拜,原来这就是菩萨的点化。

自此,公子哥靠着记忆写下了那本佛经,处处行善好施,传播佛法,为所有人所尊敬。

而在他死后,后人便把他的名号改为了柳乡居士。

我缓缓放下书,脑子里此刻却只有四个字。

“柳乡居士”

———更

这是在玩儿我吗。

二叔当年的留言是柳乡,我做梦梦到柳乡,结果现在我他妈看个佛教故事也是柳乡。

柳乡这地方难道是佛门圣地吗,我烦躁地把烟头直接摁在桌子上,只觉得我今晚把被子掀开,里面大概也会藏着个柳乡。

我自然不信这会是巧合,但我还真想不明白为什么柳乡两个字会出现在这儿,这真的太突兀了,就好像姚明出现在游泳赛场,然后搬出台电脑,开始打电子竞技。

不过这个故事本身就存在着一个疑点,那就是它和这本书里其他的故事完全不同,如果说其他的故事只能算故事会的话,那这个故事大概能算佛教经典了。

我自己也喜欢写作,自然能感受到这篇故事的文笔独特,倘若这本书的作者没有精神分裂的话,那么这个故事大概率是由另一个人写的。

可这个故事的作者,干嘛要给这主人公一个柳乡居士的名号,这篇故事从头到尾也没出现柳乡这地方啊。

我扭头看着桌上二叔的那本,忽然察觉到了什么。

废弃的教室,布置好的桌子,两本佛说因果故事,二叔当年留下的话,还有那个也许一直在蹲守的神秘人,这些东西开始极快速地在我脑子里打转,简直要使我的头爆炸开来。

我明白了,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我知道这本书到底是干嘛的了。

一个荒谬的猜测在我的脑子里蹦出,我颤着手,强压住心里的激动,然后将二叔的那本书拿了出来,翻到了同一页。

二叔留下的这本书,在同一个故事的最后,却不是柳乡居士四个字,而是写着慈悲居士。

我把两本书紧紧地拽在手里,我太蠢了,我早就应该想到的。

故事是拿来干嘛的,故事是拿来给人看的,那个神秘人将这本佛说因果故事放在桌子里,日复一日等着某个人来取走它,就是为了传递某种信息。

我本以为这本书就是信息本身,但不是,我完全想错了,真正的信息是故事,是这则故事里的最后四个字。

废弃教室里的这本书是不同的,有人更改了这篇故事的最后四个字,而这种更改只有他等的那个人才能看懂。

而那个原来的收书人,必定知晓柳乡两个字代表了什么,必定知道柳乡这个地方有什么秘密。

正因为如此,才能构成完整的逻辑链,这本书才真正具备了传递信息的能力。

当一切贯通的时候,这种感觉如同微弱的电流传遍我的全身,使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我抖着手拿出一根烟,然后赶忙抽了口定定心神。

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竟然是这样的传递方法。

但我也感到疑惑,这种疑惑是来自于传递方法的本身,现在早已是通讯时代了,那个留下讯息的人,倘若真想给谁传递消息,只需要打个电话,发个消息就可以了,何必如此麻烦了。

但这一切确实发生了,我只能认为,那个留下讯息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他要等的人是谁,这份信息的接受者是谁。

所以他只能采用这种最原始,也最安全的办法,来确保信息的传递成功。

可那个本该出现的接收者会是谁呢,留下讯息的人之所以一直在那间废弃的学校等着,一定是因为他确定,在某一个时刻会有一个人来到这间荒废多年的学校,并且推开那间教室的门。

可那个人会是谁呢,谁能同时具备这么多的条件。

我手里的烟忽然僵在了半空中,白烟在空气中不住地上扬,我想到了一个绝不可能,却又毫无破绽的答案。

难道,这个接收者就是我自己。

这个诡异的念头在心中响起,仿佛心跳漏了半拍似的,我刹那间陷入了呆滞。

那个人知道我会调查二叔的身世,知道我会沿着线索一步步查到这里,甚至知道我会在某一天去那间废弃已久的学校,会找到二叔当年的留言。

他会是谁,他留下柳乡的信息又是为什么。

我瘫坐在椅子上,恍然间竟觉得这一切都宛如一个巨大无比的漩涡,而我正处在漩涡的中间。

倘若这是真的,那就说明我简直成了别人手中的牵线木偶,有个人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并提前布置好引导,目的就是为了把我引入柳乡。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我只是想查清二叔的身世,但事情却好像完全不受控制,我身不由己地走到了这一刻。

我看着故事的最后,柳乡这两个字像是黑色的无底洞,将我的心神全部陷入其中。

我该告诉父亲吗,或者告诉家族中的其他亲人,可我怎么跟他们解释呢,他们会觉得我已经疯了,还是觉得我又越出了他们的底线。

就当这一切是真的,那么我已经深处别人布下的一个局中,而想破局我能怎么做。

不去柳乡?还是将这一切抛之脑后,回到城里,从此放弃调查?

杨春熙,刘苗,二叔,那些外地人,父亲,陌生的疯子女人,所有人的名字都在我脑海里出现。

我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将其吐出来。在白色的烟雾中,我微眯着眼,开始有了一些愤怒。

是觉得我很容易拿捏,还是觉得自认为看清了我的想法。

是的,我要去柳乡,而且一定要去。

但是,我是疯子,可不是孝子。

4.红星工厂

从故乡回到城里后,我度过了漫长的一段时间的平静期。

因为需要考编的缘故,绝大多数时间里,我都在家中复习备考,来自父亲的高压使我不得不妥协,我也始终未能有机会赶去那似乎布满迷雾的柳乡。

很多时候我会坐在书桌前,看着那本写满名字的笔记本发呆。

刘苗,杨春熙,二叔,那些潮汕人,这些到底构成了一个何等的谜团,二叔当年死亡的真相又到底是什么呢。

我想这也许早就被漫长的时间所掩盖了,我兴许再没可能找到答案。但故乡的那座废弃学校,却始终让我有些心神不宁。倘若当年的一切都已结束,为什么还有人至今在那里传递信息,那个人又是谁呢。

父亲当年是和二叔在同一个学校念书的,在二叔写下别去柳乡四个字的时候,父亲他又在干嘛呢。

转机出现在父亲下乡那天,那天他走的太匆忙,母亲打来电话让他把家里户口本带到车站,因为母亲要拿去复印,然后把复印件带到她教书的学校里去。

我正在书房里看书时,父亲打来电话,让我拿钥匙去打开他卧室里的柜子,把户口本拿去给母亲。

我向来没有开过父亲卧室里的那个白色柜子,我知晓那是存放家里重要物品的地方,但父亲一向把钥匙都带着身上的,这还是头一次他把钥匙给落在家里。

打开柜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叠身份证,有奶奶的还有爷爷的,旁边还放着几包烟以及一些文件。

我翻来翻去,才在柜子底下翻出了家里的户口本,用力伸手将它抽出来时,不小心还带出了几张黄色的方形纸。

我将这几张黄纸拿起来,才发现上面还印着一张水坝的画像,这好像是什么股票,应该是县级当年集资修建水电站的时候,发给大家伙的股票。

不过这玩意儿属实没什么用,我活了二十多年,也没有看到当年承诺的分红在哪儿,水电站倒是挣了个盆满钵满。

正打算将这股票放回去的,我却不经意间又在柜子的角落看到了一个红色的纸角。出于好奇,我将柜子里的文件抬起来,然后将那红色的纸张抽了出来。

父亲从来都是严谨的人,就好比放重要东西的柜子里,他绝不会放其他的物件儿。

除了那几包烟,这玩意儿是拿来出手的,十几年的老规矩了。

可这张红色的纸又是什么东西,我有些疑惑地将红纸拿在手里。

纸很透,被压的很平整,上面的画像好像是一个厂房,最上面写着红星工厂四个大字。

这张纸似乎和水电站的股票形式差不多,但上面没有标注金额,工艺好像也稍微偏粗糙了一点。

然而时间不多,容不得我多想,我连忙把东西放了回去,然后关上柜子,拿着户口本就跑去车站。

这天晚上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关上灯,躺在床上,沉默地看着墙上微弱的光影。

红星工厂,这是个我从来没有在县城听说过的地方。

而父亲为什么要把那张纸放在柜子里,而且是压在柜子的最底下,这说明从我们搬到城里开始,那张纸是最先被放进柜子里的。

从纸上的日期来看,这张纸极有可能是在九七年刊印的,所以在我们还居住在镇子上时,这张纸怕是已经在父亲手里很久了。

父亲这么一个讨厌麻烦的人,为什么要一直保留着这张纸,而且搬家的时候也带上,甚至第一时间放进了柜子里。

就算这张红纸是某种集资股票,仅仅一张,也不见得有多么大的收益,值得父亲如此对待。

我拿出手机,试图去搜索关于红星工厂的蛛丝马迹,但始终没有什么结果,同名的倒是很多,可在县城境内的,一座也没有。

下午给发小和几个老同学打电话询问,也没有得到任何信息,似乎就没有人听说过这座所谓的红星工厂。

躺在床上想了半天,我还是忍不住点了根烟,缓缓吸了一口,还是决定再打开柜子看看,这疙瘩不理顺畅,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心念定下,我叼着烟便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父亲的卧室里,打开灯,再次把柜子打开。

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红纸抽了出来,我又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也许是灯光的原因,这一看还真看出了点东西。

这张纸的年岁不短了,而红纸的右下角透过灯光时,竟隐约有几个模糊的字迹。我赶忙将这张纸举起来,对着天花板上的灯光,仔细观察了起来。

真的有几个字!而且应该是被人写上去的,只不过因为时间太久,笔墨慢慢消褪,才变得如此模糊。

我颇有些艰难地辨认着字迹,等到真正一个字一个字看明白以后,却不由得又将纸放回了柜子里。

看着柜子里的红纸,我吐出口白烟,只觉得后背一阵冰凉。我警惕地看向门外,那里是漆黑的走廊,我没有打开走廊的灯。

一股油然而生的恐惧在我的心尖弥漫,在这寂静的家中,我却感觉父亲就在某一处注视着我。

红纸上的字迹实际是三个字。

“赠李坤”

第二天大清早,我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匆匆裹上了件衣服,就在楼下喝了碗稀饭。

独自走在县城里,此时的空中还稍微有些清冷的寒意,我的心里却宛如复杂的线团,无数的念头都被交织在一起。

李家当然没有第二个李坤,父亲也不会认识另一个和自己亲弟弟同名的人。

所以那张红纸理应是送给二叔的,可为什么一张本应该送给二叔的红纸,现在却在父亲卧室的柜子里。

隐隐约约,我其实有了一个猜测,那就是二叔和那张红纸上的红星工厂,有着我从未知晓的关系。

点着根烟,我一路赶到了县城里的资料馆,这里放着很多的老文件和档案,其中大多是记录过去几十年年间,县城的心酸发展史。

我在读高中的时候来过这里一次,未曾想这一次再来,竟是为了调查二叔的身世。

在资料馆里翻了老半天,还真让我翻出了那所谓的红星工厂。

这四个字被记录在县城的发展史上,而且还配上了相应的图文信息。我简直欣喜若狂,连忙坐在地上,仔细翻看起手中的资料记录。

这红星工厂的确是位于县城,但位置并不在如今的城区,而是在城外的一座荒山上。

这工厂是八十年代集资修建的,目的是为了增强县城的工业化体系,里面大多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不仅有红砖生产线,甚至还有弹棉絮的厂房。

而且这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工厂,里面还有好几栋宿舍楼,当时有很多工人的家属都居住在里面。

可惜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这座辉煌一时的红星工厂,也慢慢退出了历史舞台,被日益增速的科技给淘汰了。

我缓缓合上手中的资料,心中的猜测已经愈发清晰。

关于二叔当年从外面回来之后,到他莫名身死的这段时间里,其中是有不少空白的。

那么有没有可能,二叔并不是直接从故乡到镇子上投奔父亲,而是先到了县城里的红星工厂参加工作,之后又再去了镇子上。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那么父亲柜子里的那张红纸就能在一定程度上说通,即便我依旧不知道那张纸到底是干嘛用的,但总归和红星工厂逃不了干系。

而这座废弃已久的红星工厂,就在孤儿院的附近。

走出资料馆的时候,外面已经是车水马龙,阳光撒下来,让我感觉有些头晕。

光想自然是没有用的,要想搞清楚,到底还得走一趟。父亲下乡扶贫得两天,所以我还有一整天的时间去调查那座红星工厂。

我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放在嘴里,然后向远方走去。

去孤儿院的这条路非常偏僻,得从河坝边的一处山坡上,穿过一条人烟稀少的公路。

公路两旁种着好些棵梧桐树,在另一侧的山坡处,则有一间屹立在山壁上的红漆寺庙,名为耳听寺。

我穿过孤儿院,绕了大半天,才终于发现房区后面儿的小路,然后向里走去。

其实我真不知道这红星工厂的具体位置,因为资料上也只是指出了大致坐标,我按着耳听寺的位置估摸着应该是在孤儿院附近,只能碰碰运气,到处乱钻了。

这条小路就隐藏在地上疯长的牛筋草中,倘若不仔细看还没有找到。我一边迈着步子,一边撇开两旁交错的枝桠,这里的草苔中,似乎到处都是一些碎裂的瓷瓦,砖块,走起来极为不舒服。

大抵是心理作用,从踏上这处荒地开始,我就总觉得这里的天要阴沉的多,不仅看着灰蒙蒙的,四下寂静的林木也总觉得寒意顿生。

其实我一直都不晓得,为什么孤儿院会修在这种地方,要知道县城里的养老院可在城区里,难不成这其中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讲究。

为了打消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我摸出一根玉溪,点上抽了两口。再抬起头的时候,前方赫然是一片荒废的房区。

我蛮惊讶的,因为这里真的有一座工厂。

里面的房屋大多都是黑漆漆的,窗户碎了个干净,那布满灰尘的蓝色窗帘,就裸露在砖砌的墙壁上,随着风摇晃。青苔和野草长满了整个房区,好些个房子还被拆了一半,露出里面还没有来得及带走的铺盖,沙发。

房区的正门口,挂着一个锈了不少的牌匾,上面写着红星工厂四个字。

老实话,走到大门口我就后悔了。

我绕着四周走了一圈,这片废弃厂区似乎还挺大的,里面的正中央还有一个老高的烟囱。

虽说大白天的也没啥好怕的,但这几十年的无人房区,还是有点让人感觉慎得慌。不过倒也真没办法了,即便压根儿还没有弄清楚二叔到底在这里住过没,我也得硬着头皮往里进了。

今天如果不走这一趟,等父亲回来了,再想等到机会,那就真的是猴年马月了,更何况还有个迷雾重重的柳乡。

深吸了口烟,提了提神,我便径直走进了眼前的这座厂区中。

这片厂区中的房屋修的还比较密集,我走在路上,总忧心这些房子会不会因为年久失修,突然塌了下来,要是真把我给埋了,这荒山野岭的,那真是无人问津。

这里太安静了,我脚步不论放的多轻,只要是猜到了玻璃片或者碎砖块,还是会弄出极清晰的响动声,并在这片死寂的厂房中,显得异常的突兀。

人在太过安静的环境下,便容易胡思乱想,我一边走着,一边扭头看着两边的破旧房屋。

有个令我非常不解的地方,便是这里所有房子的窗户,几乎都是没有玻璃窗的,只留个一个又一个黑漆漆的窗户口,但完全看不到其中的样子。

就算说是风吹日晒弄坏了不少,也不至于能覆盖这么多的数量,难道当年厂房关闭的时候,当年那一批住在这里的工人们,都是把玻璃敲烂了再走的。

我并不是漫无目的地寻找,我只要能找到这片厂区的宿舍楼就行了。

在资料里我仔细分析过,红星工厂当年修建的宿舍楼,一共有两栋,这里是没有什么员工宿舍的。

那时父亲还在镇子上,自然谈不上在县城里有房子,所以倘若二叔来过这里工作,那么他自然只能住在宿舍楼。

而且我大概能判断出,二叔应该能算得上这工厂中最后一批员工,因为工厂在九十年代的时候便被关停,而九十年代末二叔刚好去了镇子上,那么有极大的概念,二叔当年在宿舍楼里的屋子,并没有住过其他住户。

甚至也有可能,当年那位二叔的爱人,也曾和他一起在这里住过。

这一切的推测,都建立在二叔真的在红星工厂待过,我没有任何的真凭实据,如今便也只能靠运气赌一把了。

绕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栋完好的宿舍楼,它旁边还有另外两栋,可惜都已经垮塌大半,完全没有任何寻觅的价值了。

我站在楼梯口,抬起头,那砖砌的墙面上,是一个又一个裸露的窗户,几根断掉的水管还垂在墙壁上。

远处的风吹过来,那几个窗户里的蓝色窗帘便猛地窜了出来,在空中疯狂地扭动着。

忽然,我的身后响起了一道破碎声,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我骤然间汗毛倒立,连忙转过身看过去。

原来是一只黑色的野猫,从对面坍塌的废墟上跑了过去,估摸着是将什么破旧瓶子给碰了下来。

我有些心惊胆颤地转过身,准备往眼前这栋宿舍楼里走,想故技重施,像在镇子那次一般,看看能不能拼运气找到二叔的线索。

也许是刚才的变故,走进楼梯的时候,我有些神经质地抬起头,又看了一眼墙壁上的窗户。不知道为什么,我潜意识里总觉得,某个窗户的阴影里,有一个人正站在窗帘的后面,悄悄地看着我。

和小镇上的那栋楼不大一样,这间宿舍楼的楼梯虽然同样布满裂纹,但墙壁上没有丝毫的涂抹刻画,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依旧还是白色的。

为了避免出现意外,我在一楼的楼梯角落里,顺手拧起一根布满铁锈的钢棍,然后开始从二楼的屋子进行排查。

这里的房屋格局更简单一些,每一层楼只有左右两扇门,我走到二楼的时候,这里的两扇门都是锁着的。

这种青白色的木门是否坚韧我不知道,但我肯定是不想在这里搞出什么破门的大动静,这地方死气沉沉的,还是尽量不要闹出什么乱子,谁知道哪个角落里会不会藏着猫猫狗狗。

尝试了一下击打铁锁,确认无法打开后我便直接放弃了,现在打不开就打不开,这地方也不会跑了,大不了下一次我带人一起过来。

准备上楼梯去三楼的时候,左边的那扇门倒忽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好像是个孩子,在猫眼处用粉笔歪歪扭扭地画了几个娃娃,正手牵着手,一起咧嘴笑着。

那个时候的小孩子,现在估摸着也该三十了,我看着门上那粉笔画,总感觉心里一阵发毛,只径直往楼上走去,不再看二楼的情况。

三楼的情况和二楼几乎一模一样,那时候的宿舍楼,家家户户连门好像都用的同一款。

不过幸运的是,我捣鼓了一会儿,竟把右边那扇门的门锁,用钢棍给弄下来了。我将铁锁取了下来,放在楼梯处的台子上,然后轻轻推开眼前这扇门。

我敢说这门的伸拉绝对也生锈了,只听得极为刺耳的吱呀声响起,这门才完全被我给推开。

估摸着是因为这屋子里的窗户都没有窗子,门打开后,倒没有什么难闻的霉味儿,只是整个屋子的光线非常的暗,感觉像是处在傍晚时分。

为了防止风把门吹关上了,我从屋子里的地板上,挪了块砖头过去把门给抵着,然后才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灯光,开始在这间屋子转悠。

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这间屋子的主人似乎什么东西也没有拿走。

整间屋子里完全没有任何搬家的痕迹,爬满霉灰的沙发,桌子上的锅碗瓢盆,还有晾衣杆,这些东西都还在这里。

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相框,里面的照片被人取走了,空空如也,只是相框中的墙壁上,有几道很深的划痕,像是拿刀刻的。

我举着手机往前面走,却忽然被一道光闪了下眼睛,再睁开时,视线里竟然有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

这锁着的房屋里,怎么可能有人!

那一刻我差些被吓得跌倒在地,慌忙挥起手中的钢棍,等看清楚时,才发现是手机的灯光照在了一面镜子上,晃到了我自个儿的眼睛。

我喘着粗气,平息着猛地的心跳,往这间有镜子的卧室里走去。

这面镜子应是一面梳妆镜,镜子是圆形的,大概有半米高,被镶进了一个圆木框里,就是当年比较寻常的款式。

可这面镜子实在太过奇怪,哪里有人会把一面梳妆镜,给放在正对着卧室门的地方,难道不觉得一打开门就看到镜子,这是非常别扭的空间设计吗。

我强忍着那一股瘆人的阴森感,往卧室里面走了两步。这卧室的床边放着一个齐人高的大衣柜,我拉开一看,里面还挂着不少女性的衣服,不过都早已发霉了。

正准备合上衣柜出去的时候,我好像又瞥见了什么东西,拿手机照过去,里面有一件黑色大衣的口袋里,竟然露出了一个纸角。

我好奇地伸手把那东西抽了出来,是一个叠得很工整的纸五角星,上面好像还有字迹。

我小时候就很爱拿纸叠五角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到这东西,按这卧室的风格来看,这里睡得多半是个女人。不过她在口袋里放着一个这东西做甚,难道那个年代也流行童心未泯吗。

我想把这五角星给拆开,但卧室里的光线实在太暗了,我一只手还得拿着手机打光,于是干脆把这玩意儿给装口袋里,然后又在屋子绕了一圈。

见没什么发现,我便走了出去,在楼梯里把那纸五角星掏了出来,借着光将它拆开。

这五角星估摸不过拇指大小,拆出来倒是一张手掌大的硬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印刷字体,我只简单看了两眼,似乎是当年语文教材上的书页。

有几处地方是拿红笔圈起来的,不过这也看不出什么含义。

这东西还要特意放进口袋里,我一时间都有些搞不懂了,想了想,兴许人家只是那会儿无聊也说不准。

“砰!”

一道撞击声在死寂的楼道里响起,受惊之下,我浑身一僵,手机都有点拿不稳了。

是门撞在了墙壁上的声音,难道是我没有把砖头放好,门被风给吹过来了,我扭过头看向方才走出来的屋子。

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门根本就没有动过,那块儿断了一半的砖头正纹丝不动地抵着门。

“砰!”

碰撞声再次响起。

我忽然有些愣了,继而便是彻底的毛骨悚然。这声音不是三楼的,而是从楼下传来的,可二楼的门明明都是被锁上的,这风吹门的声响,是哪里来的。

有谁打开了二楼的门吗?

强烈的恐惧瞬间涌上我的心头,我几乎动也不敢动,只瞪大着眼睛,死盯着楼梯口。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这栋楼不应该有人的才对,我来的时候也没有发现任何有人的动静。

巨大的心理压迫下,我全身紧绷,克制着呼吸,紧紧握着手中的钢棍。

往来的风渐渐消退,楼下的撞击声也停了下来,等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后,我开始向下慢慢走去。

可等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二楼的楼梯时,却发现两扇门依旧还是那会儿我看到的样子,还是被铁锁给锁的好好的。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我有些懵了,慢慢走向靠的最近的那扇门,这扇门上还有当年的粉笔画。

我相信我不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幻听,那么我刚刚听到的碰撞声,到底来自哪里呢。

下意识伸出手,当手指贴上木门时,一股极冰凉的触感从皮肤上传来,像是死人的寒冻。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的木门,忽然间想到了答案。我的确没有听错,那也的确是门撞的声音,只不过不应该是外面的这两扇门,而是某间房子里,有一扇门没有关上,所以才被风吹摇。

可这么一想,我却更有些琢磨不透了,宿舍楼的屋内空间设计应该是一模一样的,就我刚刚去的那个房间来看,房子里每个房间,都应该是刚好避开了风向的。

每间屋子都只有一个窗户,而要让从窗户吹进来的风,能够刚好将门摇动,那么这扇门又该放在哪个位置呢。

片刻之后,我走出了这栋宿舍楼,没有去四楼再看看。

兴许是方才受到的惊吓,我打消了再往上走走看的念头,准备暂且放着,等我回头带人一起过来,将这里的房间全部破开。

站在楼下,我再次抬起头,那空中依旧还有窗帘在随风摇晃,一切都显得格外寂静,死气在整栋楼中弥漫。

离开了宿舍楼,我又在不远处看见了一座类似于厂房的建筑。

这建筑像是个方盖子,同样是拿红砖砌成的,但入口处只有一个空落落的小门,因为原先的门板早已倒在了地上,身上还爬满了茂密的藤草。

我从入出口进去,里面的空间相当大,可惜原来的机器都早已被搬空,使得整个厂房空无一物,只留下满地的建筑垃圾,还有一些农药袋子。

厂房中央还挂着一副伟人的画像,旁边还用粉笔写着几个大字。

“为创造幸福生活而奋斗”

我没由得叹了口气,摸出根烟点上,也不知道当年的这些工人们是否真的幸福了,但想来通往幸福的道路上,总有人是负责铺路的。

看了一圈,见没什么东西,我便转身走了出去。

也许是鬼使神差,我踩过脚下的木门时,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只这不经意间的一瞥,我却忽然看到草绿之中似乎有什么黑色的痕迹。

我将烟拿在手中,弯下腰看着倒塌的木门,这门上好像挂着什么牌子,应该是记录值班人员还是什么用的。

伸手扯掉一些长在门板上的牛筋草, 又使劲吹了两口气,把门板上的灰尘去了去,这下上面儿写着的字迹便完全显露了出来。

可下一刻,我便像见到了鬼一般猛地往后缩了一步。

什么事最为令人恐惧,那自然是在一个本就荒凉至极的地方,看到一个你记忆中的名字。

而在那倒塌下来的门板上,竟赫然写着杨春熙三个字。

尘封数十年的废工厂,在这片灰蒙蒙的天空下,依旧保持着它长久的死寂。

我呆呆地看着脚底下的门板,又抬起头环顾四周。寒风凛冽,我竟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想我终于明白了什么,那本佛说因果故事里出现的人名,也就是我猜测了无数次的杨春熙,竟然有极大的可能,在几十年前是二叔的工友。

甚至于他们大概率就是在红星工厂认识的。

倘若果真如此的话,那么这个叫杨春熙的人,就生活在县城中,没有意外的话,他应该还活着。

但他为什么要在当年,送给二叔一本佛说因果故事,这仅仅只是出于某种传教性质的赠送吗。这个叫杨春熙的人,是否又知道二叔当年的死亡真相,如果算时间的话,在九十年代末,他们理应还应该保留着联系才对。

那么这个杨春熙呢,他又到底在哪里。

烟灰缓缓从嘴边掉下,我才恍然从思考中醒过神来。

时间不多,我也没有必要再呆在这里了,只靠我一个人来搜寻这么大一片厂区,说实在的有点不大现实。

我一边往外走着,一边想着那些我遗漏过的线索。我想父亲应该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因为从那张红纸来看,父亲是知晓二叔在红星工厂的,乃至于他极有可能还亲自去过这地方,那么父亲他会不会也认识这个叫杨春熙的人,这也许有非常大的可能。

我走出厂区,又来到了那条草木稀疏的小路上。

回头望了一眼,却又琢磨出了点别的东西,在厂区的里面儿,有座很高的方形建筑,那上面儿应该可以看的很远。

按资料上所写的,那时候孤儿院也早已应该建好了,那二叔有没有看见过旁边儿的孤儿院呢。

我忽然觉得有些荒诞,在几十年前的某一刻,二叔在追求幸福的地方,是否有过真正的感触。

他知道自己过不了多久就会死去吗,他知道自己爱人腹中的孩子,他的亲身骨肉,将在他死后了无踪影,甚至也可能被丢进孤儿院吗。

倘若二叔他知晓一切,这又该是一种多么残忍的心事。

一切都结束在了当年。

辽宁球迷为黑而黑 这毛病不改 想夺冠还真没有那么容易

20/21赛季前,面对记者采访,新赛季目标是什么,杜锋:争取打进季后赛,杨鸣:没有其他选项,就是夺总冠军。赛季过半辽宁一直占据榜首,辽迷:大结局了,辽篮实力碾压,其他队争亚军吧!广迷:广东队实现进季后赛的赛季目标在望,赛季后段广东反超辽宁排名榜首。

辽迷:广东队为了季后赛避开辽宁,不惜代价把马尚布鲁克斯都操伤了,辽篮更稳了。广迷:杜指导已完成赛季目标,看到一群年轻球员成长很不错。季后赛,福格、泰勒相继加盟辽篮。辽迷:大结局,史上最强辽篮,实力碾压。广迷:广东失去了马尚,汤普森又似乎不太靠谱,尽力就好,最后结局大家都知道了,辽迷被当头一棒能不恨吗?

其实广东这几年花的钱没白花,请到两个外援都是好用的还有广东宏远自个培养出来几个新秀肚峰也是好教练,希望广东再接再厉。

以前的辽宁勇夺亚军时,辽宁球迷都很知足,鼓励球队下赛季再努力,而自从他们认为辽宁篮球联赛实力第一后,心态就开始失衡了,输球后不再总结自身问题,而是怒寻其它因素,于是骂四川骂广东骂姚明骂裁判骂熊猫。

广东人一般都是做人低调有大气,辽迷们就不一样了,小气不大度,你看张妈妈就能代表辽迷的一切,郭艾伦每次的表现也不外如此,自大自傲,这样球队会向好的发展吗?

辽宁人虽然个子普遍比广东人高大,但是,心胸太狭隘了,和个子真的是有点不匹配!前几年广东输给了辽宁,广东从球队、媒体、球迷,真的是没见过一个人出来喷辽宁和黑辽宁,当年老夫同样也是辽迷。

而这两年呢,广东打败了辽宁,看看辽宁人的嘴脸?从媒体、球迷,两个多月以来,每天基本上都有两篇以上的粪文专门黑杜锋,喷广东的。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这就是差距。

为什么辽宁的年轻人都拥向南方发展呢?又为什么广东经济长年不衰呢?你以为真的是单有政策那么简单吗?真正的原因是人的格局!

真心希望部分辽迷认清自己,别为了黑而黑,这样下去只是为自己拉仇恨,贴怨妇标签,再不改正,未来两年,辽宁的形象将超越北京首钢,不信等着看。